海鸟东月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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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鳥東月の『でたらめ』な事情》

《海鸟东月的『荒唐事』》  

作者:両生類 かえる
插画:甘城 なつき
翻译:念旧c
校对:念旧c
图源:某路过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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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周知:
我麻了,发出来让大家也麻一下。
区闻陬见,望各位支持原作。

1/28 初翻完成
1/31 校对完成 除夕快乐 特典日后更新
2/4 修复了几只海鸟变成海岛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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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钱包?手机?完全不对哦。我被偷的是——铅笔。”
海鸟冬月突然受到来自同班好友奈良芳乃的谜之商谈。
然而这只不过是离奇古怪事件的开端。
出现在海鸟家的神秘猫耳卫衣少女『胡扯酱』。
最初她向海鸟借厕所,在背叛、威吓、互殴后却一转攻势,开始拼命求饶。

……一切结束之后,胡扯酱向海鸟说道。

“海鸟小姐,你愿意和我一起杀死谎言吗?”
海鸟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协助杀死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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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铅笔事件


“是小偷哦。”
奈良突如其来地说道。
“看来是遇到小偷了。”
“…………诶?”
海鸟吃了一惊,停下了将桌子里的东西放进书包的动作。
某县立高中二年级的教室。
第六节课已经结束,学生们纷纷进行着回家的准备,只有两个女生停下了动作。
一边是奈良芳乃,短发少女。
另一边是海鸟东月,长发少女。
“……那个,小偷?”
海鸟说着,将抱着的书包暂时放到椅子下面。
“突然怎么了?你说有小偷,是有什么丢了吗?”
“不是丢了,而是被偷了。”
奈良用疲惫的声音打断道。
“……听、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啊。是钱包或者手机被偷了吗?”
海鸟担心地问后,奈良却摇头表示否认。
“钱包?手机?完全不对哦。我被偷的是——铅笔。”
“诶?”
“我的铅笔被偷了。”
“……哈?”
奈良的话让海鸟一时陷入沉默。她脸颊紧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不久后,她讶异地皱起眉头。
“……等、等一下,奈良。你在说什么?铅笔被偷了?意思是你的铅笔丢在哪里了吗?”
“不对哦海鸟。不是丢了,是被偷了。”
又被奈良打断后,海鸟不知所措地挠了下脸颊。
“……不,我不太明白啊。什么?这是什么玩笑吗?”
“一点都没有在开玩笑哦,海鸟。我可是很认真的。”
奈良像是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只是哼了一声,表情没有变化。些许、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她完全没有表情。毫无松动的脸颊就像涂了一层蜡。
奈良芳乃。她有一头齐肩的红色短发,身材纤细,是一位气质有些冷冽的少女。
“好了,海鸟你听我说……你也知道的,我是完完全全的铅笔党。我是不会用自动铅笔那种软弱的文具。只是铅笔大都容易折断,而且笔芯也会断掉。所以我总是保证笔盒中有着备用的铅笔。不多不少的,五支备品。
这是我从小学开始一直坚持的事情。而且我很注意保管物品,虽然在房间里有时侯会替换笔盒里的东西,但几乎没有弄丢过。自从升到高中以后,也只有一次。”
然而,虽然她的表情贫乏,声音却不是冷冰冰的感觉。
倒不说与匮乏的表情相反,她的语气相当轻松。她滔滔不绝,情绪饱满。一副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样子。
“哈啊……什、什么意思?”
另一边,听了奈良的说明后,海鸟的表情显得更加困扰。
“就是说,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弄丢过铅笔……所以一定是被谁偷走了?奈良是这个意思吗?”
海鸟东月。这位少女一头光泽黑发垂至腰间,眼神温柔,给人温和的感觉。顺带一提作为高中二年生的她身高很突出,视线位置要高出奈良一头。
“不、等下等下,再怎么说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虽然我不清楚奈良你到底管理得有多彻底,但这种文具平时使用的时候弄丢也很正常吧……而且说到底,没有人会特意去偷铅笔这种百元店可以随便买到的东西啦。”
“……嗯,也是呢。”
面对海鸟劝诫一样的说法,奈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就像海鸟你说的那样。我虽然有注意不要弄丢,但也不是有了什么彻底解决的对策……最重要的是我有大量的铅笔备品。只是一支不见了的程度也是不痛不痒呢。所以说,只是铅笔不见了而已的话,对我也只是觉得『哎呀,我真冒失』的程度吧。所以现在的情况下,问题不在于什么东西被偷走了——而是怎么被偷走的。”
奈良从自己的桌子中抽出笔盒,然后将其中的铅笔取出来摆在桌子上。




“……嗯?等下,这有五支吧?”
果然,就像海鸟掰指头数的那样,摆在那里的铅笔数量是五支。
“是啊,铅笔有五支没错——正因为这样,我才确信是被偷了。”
“…………?”
“嘛,你就先摸一摸确认下。那样应该就全都清楚了。”
海鸟在她的催促下,从五支铅笔中选了一支拿在手里。
“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铅笔呢。”
“是吗?那下一支呢?”
海鸟虽然歪着头,但还是听从了她的催促——拿起第二支后,她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好像有点凹下去?”
那是铅笔的中段。仅从外表看不出来,只有触摸后才能发现的轻微凹陷。
之后海鸟又依次确认了其他铅笔,除了第一支以外,其他都是有凹痕的。虽然凹痕的地方各不相同,但都是同样的,不触摸就无法发现。
“那个啊,是我弄凹下去的哦。”趁着海鸟确认完第五支铅笔时,奈良说道。
“只要像这样按在硬的地方的话。你看,铅笔真是软弱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四根都有凹痕,只有一根没有。这是什么占卜吗?”
“这样想的话可能有些困难呢。那如果说,五支铅笔一开始都是有凹痕的,又如何呢?”
“……诶?”
海鸟歪着脑袋,一时间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突然间好像吓了一跳,表情认真起来。
“你好像注意到了呢,海鸟。”
奈良面无表情,她满足地轻哼一声,继续说道。
“我在昨晚将笔盒中的五支铅笔全部做了手脚。将不接触就无法注意到的凹痕,刻在了不同的地方。而凹痕好好地在那里这件事,我在第一节课开始前确认过。但是如你所见,不知为何一支铅笔上的凹痕消失了。漂亮的无影无踪呢。
这当然不是什么可以自动修复伤痕和磨损的铅笔哦……所以这支铅笔,并不是我的。只是牌子、长度、笔芯的尖度和原来的铅笔一模一样的,不同的铅笔。既然这样的话,我刻下凹痕的铅笔到底哪里去了?为什么会有不属于我,与我的一模一样的铅笔,出现在我的笔盒里呢?”
奈良随意地拿起一支铅笔,抚摸着凹痕。
“被调换了。某处的某人,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偷走了我的铅笔。竟然准备好了牌子、长度、笔芯的尖度都相同的铅笔,这太不正常了。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太不正常了。而不正常的小偷,究竟是为什么要偷走我的铅笔?是自己的文具忘在家里了吗?怎么可能!是变态哦!是个超级变态哦!”
奈良面无表情——用发自内心的嫌恶语气说道。
相反,海鸟吃惊地张着嘴,呆滞在当场。
“我最开始呢,是感觉到了些违和感。明明是一个小时前握着的铅笔,却和现在的铅笔有种哪里『不同』的感觉,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当然我也想过可能是错觉哦。这种事情在去年的后半,发生了五回左右,但我没有在意。纵使真有这种变态,我也不觉得他能够在我不知不觉中替换成和我的一模一样的铅笔。”
“…………”
“所以我只是半开玩笑地尝试。即便这根本不正常,尽管完全没道理——但物理上也并非做不到。说不定变态是存在的呢。毕竟凡事都要尝试,我决定试一试。说不定还能当作以后和朋友的谈资。于是我扮作名侦探,设下了陷阱。我也清楚有收获的可能性很低。既然是即使做出超乎常理的事情也不想被我发现的小偷,一定是个谨慎得可怕的人。正因如此,只有在犯罪的瞬间他才不得不大胆起来。因为如果拖拖沓沓的话肯定会被人发现,所以才没有时间留意我的记号。”
奈良说到这里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她已经相当疲惫,但果然没有显露在脸上。
“当我察觉到真相时已经是午休了。我惊呆了啊。当时我感到有多恶心简直没法用言语形容。小偷……先叫他『铅笔小偷』吧。那家伙的变态程度真的超乎寻常。
顺便说一句,虽然我觉得应该不用我解释,这绝对不是为了捉弄你而自导自演的事情哦?的确我很喜欢这种玩笑,但这次是真的。我也很希望这是个玩笑,但很遗憾真的不能再真了。别看这样,其实我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这是什么啊……!?”
海鸟终于开口了。不知不觉间她的表情完全失去了血色。似乎刚刚奈良告诉她的事情带给她很大的冲击。
“诶、铅笔小偷是……奈良你是想说,这个班里面有那种恶心的跟踪狂吗!?”
“很遗憾,我只能说那种可能性很高呢。”奈良表情依旧,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怀疑同班同学,但是……如果要做出这种异常的犯罪行为,那么铅笔小偷一定是和我距离很近的人才行吧。这么一来,要是像这样如果不分场合的讨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传到犯人耳朵里。”
奈良继续收拾东西,她环顾四周班里的同学。
“所以说……这也是……为了让犯人动摇。犯人是那么的谨慎,而谨慎和胆小是可以画等号的呢。他如果听到自己的犯罪行为被谈论的话,不可能会保持平静。一定会露出破——唉,不过看来实际上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有人听到我们说的话呢。”
奈良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于自己的预期落空。而另一边,海鸟还在东张西望,她的视线游移不定,一副害怕的样子。
“犯人就在这里,这个事实和恶心程度让我从午休开始就一直这样发呆……直到现在放学后,才终于冷静下来。”
奈良一边说,一边盯着海鸟那仍旧不安的眼睛。
“所以,我想要找出铅笔小偷。我很希望海鸟你能够帮我。”
“……诶?”
“因为身份不明的跟踪狂就在身边,肯定会感到不愉快呢。既然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我就不能置之不理了。而且,虽然现在还只是被偷铅笔的程度,但以后可不好说。”
奈良有些厌烦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在这个阶段就去找老师商量也不会被认真对待——『是你搞错了吧』只会被这么说吧。所以只能靠我们来想办法解决了呢。要靠自己找出犯人,阻止他的变态行为才行。为了那种恶心的变态,这边还要费时费力,真是超级麻烦的事情啊。”
“……哈啊。”
“所以我想要目击证词呢。海鸟,你就坐在我旁边吧?怎么样?午休的时候,我的桌子周围有没有举止可疑的家伙?又或者,有没有在哪里看到过和这支铅笔相同种类的铅笔?”
“……唔—嗯。”
被询问后,海鸟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似乎在斟酌用词。
“……抱歉奈良,我可能帮不了你。我没有见到过犯人,午休之后也不记得见过那支被偷的铅笔。”
“……是吗。”奈良无力地垂下肩膀,“真是遗憾。不过,犯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抓住尾巴呢。”
“……不过,奈良你说的没错。我觉得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哦。”
海鸟脸色发青地独自点头。
“这次只是到此为止还好,但没法保证下次也是这样。我们要好好考虑下对策才行呢……”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很认真。看起来正拼命地思考着发生在同班同学奈良身上的怪事。
看到海鸟的样子,奈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有些高兴地哼了一声。
“……呵呵。果然和你商量是正确的呢,海鸟。”
“诶?”
“能这么认真地为我担心的朋友也只有你了呢。明明铅笔小偷这件事,说到底对你而来说只是别人的事。但你从刚才开始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苦恼着,对吗?能有幸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幸福。”
“…………奈良。”
听了奈良的话,海鸟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别、别这样呀……我真的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只是,我不会对别人说谎,所以想到什么都会全部表现在脸上而已。”
“是啊,这我也很清楚哦。毕竟我已经有一年没有交过朋友了——我找不到比你更坦率、正直的人呢。光看你的脸,我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奈良用调侃的语气称赞着海鸟。自不必说,这期间她依旧面无表情。
表情丰富的海鸟东月与无论何时都面无表情的奈良芳乃——这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是能再好约一点,作为朋友来说就完美了呢。海鸟真是的,有时候我邀请你『去外面玩吧』,你都完全不配合我呢。每周都是这样,真想让人吐槽你究竟排了多少打工的班啊!”
“啊、啊哈哈。那个真的很抱歉呢奈良。因为我打工的地方非常的缺人,总是忙得要命。再加上周内要上课,所以我得趁着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尽量出勤才行。”
“真是的,你这完全被别人当老好人了嘛。海鸟,你明明根本没有必要配合那种店呀。这样真的很浪费啊,一生一次的高中生活全在打工的地方消耗掉了。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能够像这样在教室里和你亲热就已经很开心了。”
“呀!?等、等下,奈良你要做什么?”
“呵呵,既然放学后就见不到你了。我想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这黑发的触感。我要是一天不摸四次你的头发,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呢~毕竟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班,一直是同桌,我每天都要摸你的头发,每到周末无法见面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头黑发。这大概是某种禁断反应吧。”
“……呜!真、真是的,不要每次都开这种奇怪的玩笑啦,奈良!我的头发怎么可能引起那种症状啊!?我都说过好几次了!”
“哈哈,事到如今这种程度就别害羞啦。我们又不是才刚刚认识几天。”
奈良一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一边随心所欲地玩弄着海鸟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她满意地将发梢从指尖移开。
“好啦,玩笑就到此为止。关于铅笔小偷这件事就慢慢地调查吧。最晚只要能在四月内解决的话就足够了。毕竟我也实在不想拖着这种恶心的悬案度过黄金周呢。”
“……唔,嗯。是呢。”
海鸟一边整理被奈良弄乱的头发一边回答道。
“虽然我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不过既然是关系这么好的奈良的大事,我也会尽力帮忙的哦。如果那个铅笔小偷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让我用拳头揍飞他。”
“哈哈,真可靠呢,都有点吓人了。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说起来海鸟,你觉得世界上最不知死活的小偷是什么吗?”
“……?那是什么?”
被这么一问后,海鸟想了一下。却想不到什么像样的回答。
“有点不明白啊,奈良你告诉我吧。”
“偷警车的。”
奈良得意地说道。那还真是不知死活,海鸟哑口无言。


◇◇◇◇


海鸟回到家中。
她打开304房间的门,走进玄关,一边脱鞋一边打开电灯开关。虽然还没到日落,但由于窗户被窗帘覆盖,没有灯光的话会很昏暗。
通过玄关后,右边是简单的厨房和冰箱,左边是厕所、浴室和更衣室。径直走的话就到了客厅。里面只摆放着床和衣柜,还有一张圆桌。从设置在客厅的尽头的窗户向外望去只能看见隔壁大楼的水泥墙,所以她很少会拉开窗帘。
这个一室的公寓,就是海鸟东月的生活空间。她从去年的春天开始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呼。”
海鸟脱下鞋子,松了口气。“嗯————”就这样躺在了地板上。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突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啊啊真是的——太兴奋了,还以为会死掉呢!”
她仰面朝天,把手伸进包里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后,终于抽出了『某个东西』——是个纸袋。大概有日语字典那么大,用透明胶带封着口。海鸟撕下胶带,将袋子倒过来后。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望着掉落出来的铅笔……,海鸟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啊啊,奈良!奈良!奈良啊……!”
海鸟紧握铅笔,饱含爱意地喊

着同学的名字。


“不过,真没想到奈良会这么敏锐。一年级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有些大意了……”
她没有站起来,就这样开始在地板上爬行。
“不过奈良呀。如果这是考试的话,奈良你可是要不及格的哦?如果满分是100分的话,只能得5分呢。”
她爬着靠近冰箱。
“毕竟是人类,总会失误的。不失误才奇怪呢。”
海鸟将手放在冰箱门把上,一口气拉开——摆在里面的是。
整齐排列着的,数不清的铅笔。
“一年间,偷走100支铅笔的话。出现5次左右的失误也很正常呢。”
海鸟露出漫不经心的微笑,终于站了起来。
“虽然有点早,不过开饭吧。毕竟心情很好,而且新鲜度也很重要呢。”
关上冰箱门。紧接着,海鸟手握着铅笔,连校服都没有换就走向了厨房。
“毕竟材料这么棒,只需要简单的处理就好了呢。”
海鸟从电饭煲里取出事先煮好的白米饭。然后拿起塑料筷子和——不知为何被放在厨房里的『削铅笔刀』,走向客厅的圆桌。
她放松地坐下,将削铅笔刀举到碗上方。那是小型卷笔刀,是如果不盖上盖子,削落的笔芯就会溢出来的构造。但海鸟已经取下了盖子,让刀片露在外面。
然后开始削奈良芳乃的铅笔。
铅笔的碎屑,缓缓落在白米饭上。直到笔芯的前端被削尖。如果变得难削时,海鸟就会故意用桌子把笔芯的前端敲断,使之变得容易削。这样周而复始。直到碎屑完全遮盖住白米饭为止。最后,海鸟将掉在桌子的石墨碎片啪啦啪啦地拨到碗中,满意地叹了口气。
“果然周五的晚上,还是奈良的铅笔拌饭最好呢。”
说句我开动了后,海鸟开始将沾满铅笔屑的米饭送进嘴里。
石墨难以言喻的苦味和残渣有些爽脆的口感在嘴中扩散。这理应相当难吃,更重要的是对身体有害。但当事人却看起来满脸幸福。嚼了又嚼,像是仓鼠一样将咬碎的铅笔咽进喉咙里。
“呼——,多谢款待!”
过了一分钟左右,海鸟发出满足的声音,使劲伸了个懒腰。
“不过话说回来。春假的时候把冰箱的储存消耗了不少啊。本来想要快速调包的……不过今天大概是被警戒了呢。果然还是暂时克制一下吧。”
不过,紧急的时候,只要去削『储存用』的就好了。海鸟并没有像自己说得那般慌张——她将偷来的铅笔大致分为两类保管。『食用』和『储存用』。一开始所有的铅笔都是『食用』的,当吃了一半左右的时候就会转换成『储存用』。在冰箱中保管的铅笔里,最古老的『储存用』铅笔是去年五月份偷来的。
而她背对着的床当中的收纳空间里,存放着大量的新铅笔。那是『替换用』的铅笔。是她为了在新学期开始后能够调包个够,春假时在附近的百元店购置的。这么说来,海鸟是遭了飞来横祸。新学期开始后,明明才刚刚……偷了一点。
“……要说不好,我也觉得不好呢,奈良。”
海鸟无声地露出怪异的笑容,轻声说道。
“可是,对不起……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不能说谎啊。”
——叮咚。
这时,海鸟房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
“…………?”
会是谁呢?海鸟在思考。她不记得自己买过快递,而且也从不和邻居来往,很想象是附近的居民。是推销新闻报纸之类的吗?
“……看一眼门镜,如果麻烦的话就装作不在家好了。”
海鸟得出这样的结论,起身走向玄关。脚步有些焦躁。难得的愉快余韵时间被打扰使得她心情不太平静。
“……诶?”
但是,当她看向门镜的瞬间。她心中的焦躁便消失了。
在门前站着的,是一位头上长着猫耳,快要哭出来的女孩。
“……那个。”
海鸟冷静下来,试着观察少女。当然,实际上猫耳并不是从头上长出来的。那是『衣服』。卫衣的帽子上带着猫咪的耳朵。真是一件可爱的衣服,海鸟坦率地想到。
紧接着便被少女帽子下的头发搞得不知所措。并不是发型有多么奇特。那是略微有些卷曲,随处可见的普通短发——奇特的是她的发色。一根不剩全是白发,就连发梢都是白色的。这是染的吗?
而更要紧的是少女一副快哭的样子。她一边抓着裙摆,一边用希冀的眼神紧盯着门镜。因为门镜的构造,无法从外面窥视室内,但她似乎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那个,你怎么了?”
海鸟忍不住打开了门,向谜之少女搭话道。
“……啊,呜。”
少女果然用获救的目光看着海鸟,双肩轻颤。
“……那、那个,厕所,能借我用一下厕所吗?”
“……啊。”
仅凭这一句话,海鸟就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我、我是住在这层楼的人,因为钥匙丢了……父母还没有回来,这附近也没有便利店,实在没办法……才……”
“嗯,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海鸟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对少女说。
“很难受吧,你已经很努力了。进来吧,我借给你厕所。”
“——!啊,非常感谢!”
少女快速低下头。看起来是已经到了极限,她飞快的跑进内门——嘛,没什么关系吧。海鸟关上门的时候想着。这个屋子里确实有一支被看到的话就麻烦了的铅笔。但麻烦的是被受害者看到。换句话说,只是将铅笔放在了冰箱里而已。就算被看见,也只会被当作怪人。而且说到底,只是将厕所借给别人,用不着担心冰箱里的东西被看到。
“呃,那,那个,请问厕所在……!”
“啊,抱歉抱歉。过了玄关就是,我把灯打开哦。”
海鸟急忙拉开位于玄关左侧的拉门,打开电灯开关。
“好了,别客气请用吧……”这时,海鸟产生了些许疑问。“……?”这个少女刚才说自己是住在这层楼的人。但是,发色如此奇特的女孩,真的是住在这里吗?就算海鸟再怎么不关心邻里,也不会忘记如此引人注目的邻居吧……
“……咦?那是什么?”
海鸟用茫然的语气指着少女紧握的『那个』问道。
『那个』是一把刃长约10cm的菜刀。
少女没有回答海鸟的问题,而是把刀尖指向她。
“不要动,你不老实的话我就杀了你。”
她的声音中不见之前的慌张。那是一种近似无机物,冰冷的可怕的声音。海鸟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语出自少女之口。




“不想被杀掉的话,就听我的指示——请到厕所的单间里去。”
“……诶? 诶?”
“请快一些。如果五秒之内不服从,我就会视作你没有服从的意志。”
“…………”
海鸟茫然地遵从少女的指示,摇摇晃晃地走进厕所的单间。少女也跟着她进去,并拉上了门。
“请坐在那里。”
再次被催促下,海鸟乖乖地顺从。她拘谨地打开马桶盖子,坐了下来。虽然不撩起裙子就坐在马桶上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诶,那个,不用小便了吗?”
“那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能顺利侵入你的房间才说的谎言。”
“……哈啊。诶,啊,是这样吗?”
少女用刀尖指着海鸟,冷眼旁观着她一直不得要领的回答。
“自我介绍有些晚了呢。自报家门吧,我是女性的同伴。”
“…………哈?”
“嘛,很好理解。简单地说,我是所有因自身弱小而哭泣的女性的同伴。痴汉或者性骚扰之类对女性的危险,在现代社会可是比比皆是呢。对这种邪恶之辈替天行道的就是本人了。我每天都会辗转各地将女性之敌人埋葬。”
“”…………?
尽管少女已经清楚地道明身份,但由于太过意义不明,本就处于混乱状态下的海鸟的大脑无法很好地理解。
“一副不清楚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呢。其实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你这个女性之敌。既然我来了,今天就是你的清算之日哦,海鸟东月小姐。”
“…………诶?”
“海鸟东月。16岁,就读于兵库县立伊势神宫高中二年级,四月一日出生。身高170cm,体重xxkg,三围从上到下是98-63-92。在神户市中央区出生后,幼时曾移居至外公的老家姬路市,升入高中后只身返回神户市就读。父母已经离婚,现与母亲组成单亲家庭。学习成绩基本优良,初高中皆未曾参加社团。每周在市内的网咖打工5天左右。兴趣是听深夜广播——这全部,都没错吧?”
“…………呜,呜诶诶诶诶?”
被这样一番言语轰炸,海鸟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诶?你、你怎么会知道……!?连、连三围都?!”虽然依然不明所以,但海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涌上心头。“难、难道是……跟踪狂?!”
“不,我只是调查过你。话说回来,跟踪狂应该是你才对吧?”
“……诶?”
“海鸟东月,你从去年春天开始,就一直在慢性地偷吃同班同学奈良芳乃的铅笔对吧?”
“——!?”
海鸟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她所受的冲击与刚才被念出个人信息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骗人的吧!?为、为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哼。看你这反应,果然是事实呢。”
神秘少女——女性的同伴瞪着海鸟说道。
“听好了?你所做的事情无疑是骚扰行为。很明显践踏了女性的尊严,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原谅。我将作为女性的同伴对你作出审判——马上这把菜刀就会划过你的喉咙,做好觉悟吧。”
“……!?! !——!?”
到这时,海鸟才明白了状况。
虽然还有一大堆完全没搞懂的部分,但最起码应该理解的事情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女孩不知为何,正在调查海鸟的事情。就连从奈良那里偷取铅笔的事情都知道。而最重要的是,那把刀,完全、完美的是真货。而海鸟对此一无所知地,将不得了的异常者请进了房间。
对方言行不明,手里拿着一把长10cm的菜刀。和这样一个危险无比、素不相识的少女两个人被关在洗手间的密室里。想都不用想,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等、等一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用菜刀割我的喉咙……你、你是认真的——”
“是不是认真的,信或者不信都是你的自由。反正等这把菜刀卡在你的喉咙里就知道了。”
“…………”海鸟绷着脸,紧盯着头上的菜刀。它在包厢内的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你明白自己所处的状况了吗?如果你害怕这把刀的话,就千万不要起反抗我的心思哦。海鸟冬月小姐,变态跟踪狂小姐。”
女性的同伴一边冷淡地说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菜刀。
“真是的,我至今为止也埋葬过无数女性之敌了,不过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罪孽深重的变态呢。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同性恋的话自然没有问题……但你是悄悄偷走同学的铅笔,洒在米饭上吃呢。真亏你能想到那么恶心的行为。“
“……!所、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海鸟咬着嘴唇,仿佛在说根本不明白。
“关于奈良铅笔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是、是怎么……!”
“那种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你就这么难以相信自己的行为会暴露吗?我倒无所谓,也可以马上去检查一下这屋子冰箱里的大量铅笔。“
“……!?”
海鸟受到巨大的冲击,再也说不出话来。真的,一切都被人知道了。海鸟在冰箱里储存着铅笔这件事,明明不调查这个房间的话是不能暴露的。到底是谁,为什么,怎么做到的……然而,女性的同伴却不顾海鸟的困惑,继续说道。
“你只需要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我的误会呢。尽管你是女性之敌,但也不是没有酌情考虑的余地。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吝啬于放你一马,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问、问题?”
“只是单纯确认下事实——听好了哦?我并不觉得你偷吃铅笔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问题。毕竟你也准备了替代品,并没有对奈良芳乃本人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危害呢。问题在于,说到底你的这个行为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诶?”
“事到如今请不要再装傻了,能够做出偷盗文具来吃来满足自己变态欲求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做过比那更加过分的事情。我想偷拍、跟踪或者偷运动服之类更加严重的罪行你早就犯下过不知多少次了吧?”
女性的同伴,瞪向海鸟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
“既然如此,你果然是女性之敌。真的是一点可以酌情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在你总有一天做出直接伤害到奈良芳乃小姐的行为,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先将你扼杀在这里比较好吧?”
“——噫!?”
海鸟在女性的同伴的威吓下,发出不成言语的悲鸣。
“等、等一下啊!请不要将我杀死——”
“就算求饶也毫无意义哦。我面对卑劣的变态可是毫不留情的——不过,仔细想想你也是女性,本来我作为女性的朋友是不应该向你出手的。但既然你已经成为女性之敌,女性之敌就算是女性也要杀掉。虽然和埋葬男人比起来会不舒服,但这也是为了世上的女性,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女性的同伴一边说着有破绽之类的话,一边挥舞着菜刀。
“所以,怎么样呢?对于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吗?”
“——?呃、那个……”
“……好的,再见了。海鸟东月小姐,下辈子见——”
“——!?不、不是的!完全不对!大错特错啊!”
菜刀在快要刺进海鸟喉咙前的瞬间,停了下来。女性的同伴有些遗憾地咂了下嘴。
“不对?什么意思?”
“不管是偷拍、跟踪还是偷运动服什么的我都没有做过!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是铅笔小偷的,但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
“我并不是同性恋!没有对奈良抱有『特殊的』喜欢,这种感情在我心中一毫米也没有!”
海鸟用尽全力喊道,她拼命的尖叫声在单间中回响。
“……哈啊?什么意思?你不可能对奈良芳乃没有特别的感情吧?既然不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偷吃你不喜欢的对象的私人物品——”
“不、不是私人物品啊!是铅笔!我想吃的是奈良的铅笔!”
海鸟打断了女性的同伴的话,“更准确地说,我想吃的是奈良铅笔上附着的『指纹』啊……”
“『指纹』?”
“嗯……我是那个,怎么说呢……”海鸟显得有些害羞,视线游移不定。
“我喜欢吃别人的『指纹』……这是我从小就有的爱好呢……”
“…………哈?”
不顾呆滞在当场的女性的同伴,海鸟滔滔不绝地继续讲道。
“那个,铅笔不是每天都会使用吗?也就是说,铅笔上牢牢地沾满了主人的指纹。上面满满的都是哦?那、那可是极品啊。当然铅笔本身不太好吃,但一想到自己在吃大量的指纹的话就不怎么在意味道了……而且我在小学的时候还偷全班的铅笔吃呢。那时候根本不清楚什么叫适可而止。再怎么说升高中以后,就渐渐地懂事了,所以我现在每年顶多从奈良那里偷100支铅笔而已……”
“……呃,原来如此。”
面对海鸟的连绵不绝的话语,女性的同伴露出尴尬的表情,移开视线。“也就是说,你只是有『食用他人的指纹』这样狂热的爱好。对奈良芳乃小姐个人没有特别的感情,所以没有真的做出跟踪狂的恶性行为。是这个意思对吧?”
“嗯,嗯……我对奈良所作的愧疚行为,只有偷吃铅笔而已哦。”海鸟挺起丰满的胸脯说道。
“那、那也没给奈良本人带去什么麻烦不是吗?我有好好地准备替换品,而且都是我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我也清楚这的确是异常的兴趣,但仅凭这样就被当作恶性跟踪狂也太让我受打击了……”
“…………”
女性的同伴陷入沉思,过了片刻说道。
“确实,如过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根本没有杀掉你的动机呢。行为本身的异常姑且不论,至少现阶段奈良小姐并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
“……!?没、没错吧!?既然这样——”
“——前提是你说的都是真的呢。”
像是要去抚摸颈动脉一般,刀尖抵在了海鸟的脖子上。
“噫!?”
“偷铅笔是事实对吧?也就是说你是小偷。我不相信小偷的话。”
“什、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回答你问题的话,就会放过我——”
“很遗憾,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听女性之敌的卑劣借口。说到底你们这种人,只会说谎话呢。”
“——~~~~”
无法沟通。脑子有问题。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那一瞬间,海鸟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很久没有见面的母亲的面容——还有奈良的。
“——,我没骗你!”
最后,海鸟不经思考地将脑海中浮现的话脱口而出。
“我的话里没有一句谎言!因为我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谎话!”
一瞬间,菜刀突然停了下来。
“……没说过谎话?什么意思?又是骗子的花招?”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的意思是,我不能说谎。”
“……哈啊?”
“性情、性格、主义什么的……和这些都没有关系,就像是『诅咒』一样,我无法说出谎言啊!”
“……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呃,那个,疾病!是疾病啊!你就当它是种疾病就好理解了!”
“…………”海鸟的苦苦哀求之下,女性的同伴再次沉默下来。“……疾病。你是想说自己得了那种病吗?”
“嗯,嗯!虽然这么说,但所有都的医院都将我拒之门外,原因不明。不管哪个医生都认定我只是在说『我不会说谎的谎言』……”
“我也这么觉得。”
“别啊!相信我!”
“……嘛,我是觉得可能会存在吧。那种疾病。只能说出心里所想的话之类的。”
“……有点不一样哦。我不光是说不出来。连表现在表情上、文字上做不到啊。”
“……?这下就搞不懂了。表情暂且不说,连文字都无法表达是什么意思?像是手腕麻痹动不了吗?”
“……!这、这只是我的感觉,总之很难解释清楚……比如电视游戏,会有指令对吧?『战斗』或者『逃跑』之类的。选择『战斗』的话就可以攻击。但没有办法做出不存在指令的行动。像是『求饶』或者『派出同伴』之类的,就做不到。我和那个一样啊。对我而言,根本没有『说谎』的选项。所以我没办法说谎……我、我也觉得这个解释有点奇怪,但我只能希望你尽量去理解!”
“……退一百步说,就算我相信你的话还是有疑问呢。既然你不会说谎,也就是说只会写下『真实』的话,那考试应该每次都是满分才对吧?”
“那是……我说到底是只是不能说谎。并不意味着只能表达『真实』。所以英文单词、或者记错了的东西也是能正常地写出错误的答案。只是不能故意地去写错。也就是说无法伪装。”
“那么,如果我催眠你,强行让你写出谎言的话——”
“那,那当然能写出来哦。因为那不是我所写的。只有我的意识介入的情况下,我才无法说谎。”
“……哈啊。”
女性的同伴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
“怎么说呢,虽然我至今为止惩治了那么多的女性之敌。但这么怪异的求饶还是第一次听到呢。而且以临时的借口而言,设定也太精细了……不过啊海鸟东月小姐。”
这时女性的同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遗憾,我没办法相信你。因为你所说的是谎言,你的话语存在着矛盾。”
“——?!什么?矛盾?”
“就在前不久,放学后的教室里,你与奈良芳乃小姐谈话了对吧?当时你对她说过『自己不是铅笔小偷』这样,100%是谎言的话。关于这个你要怎么说明呢?”
“……诶?”
听到女性的同伴的话后,海鸟失去了表情。“……诶?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和奈良刚才在教室的对话?”
“那种事情,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比起那个你还是快点解释吧。”
“…………??”
海鸟愈发困惑。这已经是莫名其妙了。关于海鸟的个人情报,以及偷吃奈良铅笔的事情或许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但教室里的对话,如果不是当时在场应该是绝对听不到的。难道是在海鸟的身体里安装了窃听器吗?要是那样的话,比起海鸟,这个少女更像是跟踪狂……
“……算、算了。虽然一点也搞不懂,不过如果你清楚之前的对话的话,那就太好了啊。简直可以说是侥幸了。”
“……?”
“就连我都吓得发抖了……因为我在那个穷途末路的绝境中,没有说谎挺了过来呢。”
“……你在说什么?”
“既然是前不久的事。你也记得对话的细节部分吧?我们来一句句地确认吧。”
“……哈啊。”
“首先是最开始呢——奈良她说『遇到小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她是丢了什么哦。因为她的声音很疲惫,虽然奈良经常和我开玩笑,不过那种时候她会听起来更开心一点……然后,意识到她说的是铅笔被偷的瞬间我毛骨悚然。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难道我暴露了?但之后我冷静想了下发现,她说的不可能是我。因为铅笔是『丢了』,我做的只是偷换,而不是盗窃。所以我当时判断奈良她只是因为偶然丢失了铅笔而太过紧张了。”
“…………”
“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说太大意了呢。就算确信『绝对不是』自己,在她抛出『铅笔』这个话题时,我就应该警戒起来啊……所以当我知道奈良她察觉到一切的时候,才会那么难堪呢。”
“难道说那个时候,你异常地在意周围情况的举动是……”
“嗯。因为被奈良猜中了。铅笔小偷是谨慎而又胆小的人,当注意到自己的犯罪被奈良本人察觉到时,不可能保持平静,绝对会露出破绽——关于让犯人动摇这一点,那孩子的目的完美地达到了呢。”
“……你是想说,听完奈良芳乃小姐对铅笔小偷的看法后,你脸色铁青地陷入思考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那对我来说也是很棘手的状况呢,所以不得不认真思考。不过奈良本人好像误以为『我是在替她深思熟虑』。”
“……不过在那之后,你说出了决定性的谎言。奈良小姐向你征询证言的时候,你回答说『不知道凶手是谁』、『没有见过铅笔』。这除了说谎还能怎么解释。”
“不对哦。不是『不知道凶手是谁』而是『没看见凶手』哦。『没有见过铅笔』也是,正确的说是『午休之后没看见过铅笔』才对。”
“那不是一回事吗?”
“都说了不对哦。我虽然的确知道犯人的真实身份,但没有见过。因为犯人就是我,我亲眼看到自己犯罪是不可能的呢。还有午休以后我也是真的没见过铅笔哦。因为奈良的铅笔,我在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替换掉后就一直收在包里,没有被任何人看见过。”
“…………”
“还有就是,我最后说过这样的话呢。要是铅笔小偷出现在面前的话我会揍飞他。当然可以揍飞他了,但前提是我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嗯……”
女性的同伴沉吟起来。大概是想起海鸟确实这么说过。“……但是,假设你真的不能说谎,只能说出真心话的话,到底是如何度过日常生活的?你的疾病对人际关系来说应当是很严重的障碍,然而你却安安稳稳地过着学校生活。这说不通呢。”
“……。嗯,没错呢。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体质在和他人构筑普通的人际关系上很不方便哦。比如说中小学的时候,就因此经常被班上的同学讨厌,也被排挤过,真是没完没了……”
没错,那不是可以简单用不方便来形容的事情。
如果想要知道绝对不能说谎是什么感觉的话,尝试着『不说谎』来度过一周试试就好了。马上就能充分体会到那种恐惧和生存的艰辛吧。完全不顾虑他人,不能隐瞒任何事情,只能将心里想到的话说出来……这样的人,不可能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
——海鸟同学啊,人倒是不错,就是有点不会察言观色呢。
——我懂的~。完全不考虑现场的气氛呢,那孩子。
——大家在说『这个视频很有趣呢!』的时候,要是海鸟同学的感想,她会说『抱歉,我好像不太懂哪里有趣……』这种话呢。
——就连稍微抱怨别人两句的时候,也会说『对不起,我不太喜欢这样……』之类的,完全不加入我们呢。
——至少别说的那么难听也行呀。
——该说是一根筋呢……或者说有点烦人呢,那孩子。
就这样海鸟在被周围的人所疏远,被集体所冷落的环境下生活到了现在。即使孤零零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她。原本海鸟被排斥的原因就是不合群,所以也没有人觉得她可怜。
“所以我学会了能融入集体当中的『处世之道』哦……”
“『处世之道』?”
“我的确不能说谎哦。虽然这被世人认为是美德,但实际上只会是坏事。一般人和我交往的话,一定会变得非常讨厌我。对我感到烦躁,变得理都不想理我……所以说,我为了不被讨厌,选择了不轻易与人交往。”
“……简而言之那是什么意思?”
“不会与人进行超过『某种程度』的交往,也就是说,我不会去交『朋友』哦。即便和别人关系变好,也绝对不能变成『亲密关系』。因为,人们不会特意去讨厌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人。”
“…………哈啊?”
女性的同伴一脸讶然地盯着海鸟。
“不交朋友,那你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
“嗯,没错哦。我就是这么说的吧?”
“……即便是奈良芳乃小姐,你也不认为她是朋友?”
“…………”
听到这里,海鸟像是无法忍受什么一般——脸上浮现出苦闷的笑容。
“和奈良啊,关系很好呢。非常好。可以说是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从未有过的亲密关系……但是呢,我们并不是『朋友』。硬要说的话,只是紧贴着『某种程度』下面的关系哦。虽然在教室经常说话,但并不是可以放学后或周末一起出去,或者用名字来称呼对方的关系呢。至少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把她当作朋友。毕竟,我怎么会偷朋友的铅笔。”
“…………。”
“所以说,我只要能够吃到奈良的铅笔就心满意足了……”
海鸟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不管我一个人多么孤单,沉闷,只要有那些『喘息』的时间的话,我就能够忍受。比起和那个人本身接触,只和那个人的『指纹』接触就好了。因为不用操多余的心,也很轻松呢……”
“……病了呢。”
女性的同伴像是在劝诫海鸟。
“你病得很严重哦。”
“我知道哦。诚实的人怎么可能不会生病呢。”
“……嗯,我已经很清楚了。”
女性的同伴理解似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菜刀从海鸟的脖子上拿开。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不会说谎呢。我就相信你吧。毕竟你的话听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
“……诶?”
女性的同伴的话,让海鸟目瞪口呆。“……诶?那个……你、你相信我吗?”
“是的。”
“……!那、那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
女性的同伴微笑着说。“果然,我还是希望你死在这里。”
“……诶?”
“马上就给你个痛快,不用担心。”
“诶,诶诶诶诶!?不是,那个……”海鸟颤抖着问道。“你、你不是相信我了吗?”
“是的,我相信了。但正因为如此我认为你很危险。即使现在还不至于杀了你——但总有一天会这样。所以还是趁着现在,将你扼杀在萌芽之中。”
女性的同伴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她举起菜刀。海鸟发出不成样的悲鸣——要被杀掉了。为了能活命自己喋喋不休,尽管达到目的却还是要被杀掉。如果自己死掉的话,那个冰箱里的东西会怎么样呢?如果奈良知道这一切的话,会不会无言以对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就在『我不想死』支配着脑海的瞬间,海鸟开始全力运转自己的大脑,拼命地思考。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必须要反抗。对方身材比自己矮小,正常扭打起来应该不会输吧。问题是菜刀。如果在交手之前被刺一刀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必须要让她胆怯,要怎么做?如何让这个异常者胆怯?仅凭海鸟自己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利用环境?利用地利怎么样?这里是海鸟的屋子。海鸟每天使用的厕所。即便是女性的同伴,应该也不会连厕所都调查。有什么能用的?到底使用什么,才能摆脱现在的绝境?
——对了!
海鸟思考结束的同时开始行动起来——从坐着的马桶上翻滚在地。
“——!?你、你干什么!?”
对着惊讶的女性的同伴,海鸟露出无畏的笑容。然后躺在地上,用右手食指按下了温水冲洗式马桶的开关。
“看招吧!这个厕所的温水冲洗器的水压是最大的!”
虽然海鸟自己没有试过,但水应该能到达女性的同伴站着的地方。然后趁着女性的同伴害怕的时候,用身体撞过去将其制服在地。再把她的菜刀夺过来——她是这么打算的。
“……咦,诶?”
然而结果是,水没有出现。
海鸟不知道的是,温水冲洗式马桶上安装有可以确认是否有人坐着的传感器。没有人坐的时候,按下开关也不会出水。
“…………”
女性的同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海鸟。海鸟脸色发青。脑袋里一片空白。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
海鸟叫喊着,发狂一般冲向女性的同伴。连菜刀都视作不见。双眼布满血丝的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即使刀尖就在眼前,她也没有停下来。
“——什么!?”
女性的同伴连忙松开了菜刀,如果不松开的话——一定会刺到海鸟的身体的某处吧。
而松开菜刀的女性的同伴,极其干脆地吃下了海鸟的身体冲撞。虽然是女生,但也是170cm xxkg的全力冲撞。女性的同伴摔在门上,就那样瘫倒在地。
“呜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
海鸟仍旧没有没有停下动作。她骑在女性的同伴娇小身躯上,试图从她手中夺过菜刀——这时她才发现,菜刀已经不在她的手上。大概是受到身体撞击而掉下来的吧。海鸟这样想着,环顾四周。菜刀果然就掉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慌忙捡起菜刀,终于喘了口气……瞪着被她压在胯下的少女。
“哈……哈……”
海鸟气喘吁吁地举起菜刀。
“你还真是,为所欲为呢。女性的同伴小姐。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逆转形式的话,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呢。根本没有求饶的必要啊……那么,这次轮到你求饶了。”
海鸟处于极度亢奋状态。血涌上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挥下菜刀。即便如此她还是勉强打消了念头,因为对方是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大概?
“不过,你应该不会向我求饶的吧?毕竟你可是女性的同伴呢?当然会对着自己的敌人说『我不会顺从的,与其让我放弃骄傲,我宁愿选择死亡』。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海鸟似乎是在煽风点火,但她的目的并不是挑衅。海鸟自己也意识到了『这样下去自己会刺伤对方』,所以想通过交谈,让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另一方面,女性的同伴她——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请等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不要杀我!”
开始拼命地求饶。
“是、是因为我说要杀你所以才上头了吗?讨厌啦,那个只是开玩笑呀!只是可爱女孩的可爱玩笑哦!没有必要这么眼红吧?欸嘿,欸嘿嘿……”
“…………哈?”
“……那、那个,总之能不能先从我身上离开?该说是有点重呢,还是有点可怕呢……什、什么都没有,说了奇怪的话非常抱歉。所以那个,能不能请您至少把刀放下来……”
少女的语气和刚才完全不同,充满抑扬顿挫。说的好听点叫开朗,难听点就是傻乎乎的。
“……那个、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虽然我不认为海鸟小姐会做出那种事情……不会做什么,让我疼痛的事情对吧?不会用那把菜刀,做那种事吧?对吧?……欸嘿嘿,我不喜欢疼呢。”
“…………”
“……非、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请原谅我!我对至今为止的一切都道歉!所以请原谅我!请不要捅我!”
——这什么情况?海鸟感到一阵眩晕。
“……等、等一下啊。你是女性的同伴吧?不是至今为止埋葬了无数女性之敌,现在想要杀掉我吗?你这样子,一旦自己陷入危机就突然倒戈投降会不会太快了?”
“……也、也不是倒戈投降啦。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女性的同伴。”
“…………哈?”
“女性的同伴什么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人,那是我捏造的形象。是随便想出的角色设定,虽然细节上有些矛盾的地方。但我觉得这样有些许别扭的地方,会更像是真的一样。”
“…………??”
海鸟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少女在说什么。“……如果不是女性的同伴,那你到底是谁?”
“我、我吗?我是——”
少女露出僵硬的笑容,回答道。
“——我的名字,叫做胡扯酱。”
“……?”
“胡扯酱,包括酱在内,正好七个字(日文名でたらめちゃん),名字是胡扯酱。”
“……你说什么?”
外国人?海鸟一瞬间如此想到——不,她说是平假名七个字。胡扯酱?哪个是名字,哪个是姓啊?好像也不是什么名人。
“胡扯酱只会说谎,所以说要杀死海鸟同学是谎言,自称女性的同伴也是谎言。我只会说出谎言。是只会说谎的胡扯酱。”
“……那是什么?在开玩笑吗?”
海鸟不耐烦地说完,在少女面前举起菜刀。
“呀!呀啊啊啊啊!?在、在做什么吓人的事情啊!?请快住手!”
“那你就别开玩笑,好好地告诉我你的真名。哪有这么离谱的日本人名字?”
“……不、不是,就算你这么说。这就是我的真名。”
少女——自称·胡扯酱的眼中浮现着胆怯,却仍旧这么回答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海鸟只能认为是后者。但仔细想想,现在真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总之只要有能叫的名字就行。该确认的,是其他的事情。
“那么,那个……是叫胡扯酱来着?既然你不是女性的同伴的话,那么迄今为止埋葬过多少多少人也是骗人的?”
“是、是的!是骗人的!杀人什么的,我做不出那么吓人的事情!”
“……要杀我的话也是?”
“是谎言!纯谎言!”
“…………”看着精神地叫喊出声的胡扯酱,海鸟哑口无言。真是难以置信。曾经让自己那么恐惧的少女,现在正带着明显的谄媚笑容抬头看着自己,还说刚才的言行全部都是骗人的。开什么玩笑,海鸟的心中不断涌起这样的念头。开什么玩笑,明明自己被她在面前挥舞着菜刀,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我完全搞不懂啊。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突然闯进别人的房间里,拿着真刀威胁别人说要『杀死』对方,这可不是小孩子恶作剧的程度。这么说来,既然你不是作为女性的同伴来惩罚我的话,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测试』哦。”
“诶?”
“『海鸟东月不会说谎』。我是知道这件事后,为了确认这是不是真的,才在今天造访你的屋子。”
不知何时,胡扯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抬头看向海鸟。
“更准确的说,我是来『测试』不会说谎的海鸟东月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成为我的『伙伴』的。”
“……『测试』?『伙伴』?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刚才为止我的一系列荒唐言行都是为了故意让海鸟小姐你动摇,将自己的『本质』暴露出来的演技。而实际上测试也成功了。果然,你是适合成为我的『伙伴』的人。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海鸟小姐,你愿意和我一起杀死谎言吗?”
笔直地看着海鸟,胡扯酱朗声问道。
“……哈?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海鸟皱起眉头。
“杀死、谎言……?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哦。不会说谎的海鸟东月和只会说谎的胡扯酱。这两个人组成搭档,要将猖獗于这世界上的邪恶谎言连根拔起。”
“…………?”
“也许你现在完全没有这种自觉……海鸟小姐,你拥有罕见的《谎言杀手》的才能。我希望你能将这份力量借给我。”
“……不是,所以说我完全搞不懂啊。”
海鸟听了胡扯酱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后,发出困惑的叹息。难道说都到这一步了。她还打算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海鸟中烟雾弹吗?
“……哈啊,算了。再跟你扯下去也没有意义。总之我先把警察叫过来吧。”
“……诶?警察?为什么啊?”
“当然了吧?这次你所做的事可没法当作小孩子的恶作剧,这是彻头彻尾的犯罪行为。要好好地将你逮捕,说教一通。学校老师和家长那边也是呢。”
“…………”
听到海鸟训斥般的口吻,胡扯酱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海鸟小姐,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认为就算叫来警察也只是浪费时间哦?我怎么说呢,并不是那种国家权力能够生效的存在,所以……
“……哈啊?你说什么呢?不可能的吧?我可告诉你,事到如今就算你再怎么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海鸟一头雾水,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操作画面。胡扯酱满脸焦急地仰望着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紧了嘴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想避免疼痛。”
“……?”
“海鸟小姐,现在请你马上用那把菜刀刺我。”
“…………哈?”
听到这怪异的说法,海鸟无意间将手机掉在地上。
“拜托了,只要稍微割一下我的手腕就好……这是最容易让海鸟小姐理解的方法。”
“……诶?不不,我才不做啊。诶?”
海鸟困惑地望着胡扯酱。她突然说什么呢?难道想让海鸟成为加害者来化解这次的事件?哪有这种胡闹的……
“是吗。不愿意帮我吗……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哇!你、你做什么!”
海鸟发出惨叫。不知道胡扯酱在想什么,她硬是撑起身体,抓住了海鸟。
“请不要乱动,会不小心受伤的哦!”
“……!这、这是我的台词啊!你该不会是打算使劲从这里逃走……!?”
“不是的!好了请老实一点!”
……。……。一时间双方不断地相互推挤,扭作一团的结果——
“……啊!?”
——偶然地,海鸟手中的菜刀深深地刺进了胡扯酱的腹部。
“……呜,好、好痛……”
“……!?呀啊啊啊啊!?”
海鸟松开菜刀发出惨叫。大量的鲜血从胡扯酱的腹部咕嘟咕嘟地向外流淌。
“……肚、肚子比……比想象得还要痛……”
“不、不要啊啊啊!?救护车!要叫救护车过来!”
胡扯酱看着倒在地上,眼神涣散的海鸟。露出僵硬的笑容。
“……没、没事的。只是,有点痛。”
“……别胡说了啊,怎么可能没事!”
“…………不,没问题的。因为,你看。”
胡扯酱握紧插在腹部的菜刀,一下子拔了出来。大量的鲜血溅到海鸟身上。而早在这之前,地板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鲜血让海鸟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然后从手的缝隙中,她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血液,在逆流回去。
从胡扯酱腹部涌出的大量鲜血,就像时间倒流一样,回到了她的体内。地板上的血渍也消失不见。就连染红海鸟身体的鲜血,也在顷刻间剥落了。
“……诶?诶?”
“——就是这样。”
于是『恢复原状』的胡扯酱,这次终于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我不是人类。人类世界的常识对我而言完全不适用。所以叫警察来也没有意义呢。”
“…………”
海鸟终于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2 胡扯酱如是说

“谎言。”
“来聊聊谎言吧。”
“来聊聊谎言的真面目吧。”
“谎言是生物。”
“人类用于言语,视作道具而用的谎言,是有生命的。”
“与蚯蚓、蝼蛄和水黾一样,它有着生命。虽然这么说,但它的构造与其他生物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呢。”
“首先,谎言没有肉体。”
“对它而言不存在死亡——因为没有肉体。不存在肉体也就是说,不会变得衰老,也不会受伤。可谓是『不死之身』。”
“比如说,将它看作是病毒一样的东西。谎言弥漫在空气中,尽管现在这个瞬间也大量地漂浮在这里,但人类却无法观测到它的姿态。毕竟它没有肉体。”
“然后人类会将这些大量漂浮在空气中的谎言,无意识地吸入体内,从而得到说谎的能力。宛如能够呼吸一般,自然地说出谎言。”
“反过来说,人类原本并不具备说谎这一功能。”
“在你们人类看来,谎言是用自己的意志,靠自己的力量来脱口而出的。然而……事情并非那样。”
“本来,人类是无法说谎的。”
“实际上,到如今已经对说谎如臂使指的人类,在遥远的古代,连文明都不存在的时期,并不是这样。”
“人类曾经并不会说谎。”
“无法说谎的人类,正如同无法飞翔的鸟,无法游泳的鱼。理所应当的被其他生物毫不留情地蹂躏着。那对人类而言简直是寒冬时代。”
“结束寒冬,迎来暖春的契机,来自一次相遇。”
“人类遇见了『谎言』。繁荣便从此开始。”
“说到底人类的强大之处,并不在于能够生火或是使用工具,而是形成了社会。”
“人类以外的动物们即便能组成群落,却无法让整个种族团结一致。能做到地球范围联合的生物,也只有人类而已。”
“而促成这一切的正是谎言,脱离谎言的话人类社会就无法成立。如果每个人都只说真心话,那羁绊根本无法产生。”
“假设这个瞬间,谎言从世界上消失的话会怎么样呢?很恐怖对吧?搞不好还会引起战争对吧?”
“人类的繁荣依存于社会体制,社会体制的成立依存于谎言。也就是说人类,依存于谎言。”
“——而谎言,也同样依存于人类。”
“谎言是没有形状的,什么都没有。”
“它只是存在某种『本能』。”
“名为『被说出』的本能。”
“谎言正是为此而生。将被人说出口当作无上的存在理由。”
“……不,与其说是『被说出』,不如说『通过被说出,而对这个世界带去某种变化』更加贴切吧?”
“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吗?”
“那么,举个具体的例子吧——假设有个孩子,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去学校,试图装病缺席。”
“这种情况下,如果装病让父母相信的话,就可以不去上学;相反,如果装病被发现的话,就不得不去上学了。”
“也就是说,装病这个谎言有两种结果,谎言被相信的结果,和不被相信的结果。”
“其中任何一个结果都是谎言带来的『变化』。”
“如果那个孩子他不能说谎的话,也就没有装病的选择。不管多么痛苦,也只能乖乖去上学了吧。”
“而正是因为谎言对『乖乖去上学』这一理所当然的结果的干涉。导致孩子得到了请假的机会。”
“就像我刚才所说,人类曾经并不会说谎。所以,装病造成的结果,并不是人类说出谎言而导致的,而是谎言被人类所说出而导致的才对。”
“——话虽如此,但这个比喻的规模太小了,可能还是会让人摸不着头脑呢。那么,我们再放大一点,从经济的角度来思考一下吧。”
“经济,那是谎言。钱这种东西原本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无论是一万日元还是一美元的纸币,根本做不到果腹或是抵御饥寒。也只有人类这种生物才会为『仅仅一张废纸』东奔西走了吧。”
“然而现实是,货币在人类社会当中被视作有重要价值的某种物体。明明与衣食住行毫无关联的『仅仅一张废纸』,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得到一切的『万能兑换券』。”
“要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妙的现象,那是因为你们整个地球的人类都相信着货币拥有价值的这一谎言。”
“也就是说支撑人类社会的『经济体系』,都是由『货币』这一『谎言』构成的。”
“这也是谎言带来的结果。带来的变化。”
“而给世界带来这种变化,正是谎言的本能。”
“顺带一提,要是你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呢?』,我也只能回答『它就是这种东西』哦?就像你们人类面对『为什么要繁衍子孙?』这种提问一样没有答案。”
“……开场白有些太长了呢。”
“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
“终于要说到最为关键的,『杀死谎言』的话题了。 ”
“我再重复一遍,谎言原本既没有自我也没有肉体。它只是徘徊在空气当中,不断地重复着被人类吸入后吐出的循环,是一种模糊暧昧的存在。”
“但是,凡事都存在『例外』。”
“被人类吐出后——存在形状,可以观测到的谎言。”
“谎言发展到这种地步的话,我将之成为『实现』。”
“『实现』后的谎言,拥有了自我和肉体。它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事物,也可以直接干涉世界。”
“总之理解为『变成怪物』也无伤大雅。”
“……顺便说一下,说明到这种地步,海鸟小姐你也注意到了吧?”
“嗯,没错。本人胡扯酱,正是『实现』后的谎言中的一员。”
“化作少女的姿态,谎言的聚集,只会说谎的胡扯酱——谎言来说谎,虽然这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我虽然身为谎言。却是以『杀死谎言』为生的。”
“至今为止,我一直在不断地杀死和自己一样的『实现』后的谎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今天——我拜访这里,也是希望你能协助我『杀死谎言』。海鸟东月小姐。”
“那么。我先大致说明一下……到这里为止,有什么想问的吗?”


◇◇◇◇
“…………哈?”
这泄气的声音,是听完胡扯酱滔滔不绝的演讲后,海鸟说的第一句话。
“……哈?这是什么反应?有好好听我刚才说的话吗?”
胡扯酱轻轻坐在马桶上,听到海鸟的反应后不满地鼓起脸颊。
“我说,这就很困扰了呢。海鸟小姐,人家花时间给你解释要好好听呀。难道因为故事太长沉溺在对奈良芳乃小姐的裸体妄想当中了吗?真是的,所以说变态真是麻烦。”
“……不,我没有沉溺啊。”
另一边,海鸟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胡扯酱回应道。
和刚才一样,这里是厕所的单间。在这逼仄至极的空间里,海鸟和胡扯酱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本来应该换个地方,但由于海鸟已经瘫软在地,所以没法做到。
“……感到困扰的是我才对吧。突然被卷进这种意义不明的事情里,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吧?”
“哦,意义不明吗?具体来说,是我说明的哪个部分不清楚呢?”
“全、全部啊。你说的话,你的存在本身,我都完全搞不懂。”
海鸟不满地说道,虽然没有明显的混乱,但她的表情中隐隐透露着憔悴的神色。
“……我说,你的肚子真的没事吗?”
憔悴的原因自不必说,正是刚才菜刀的事件。海鸟的手上至今还清楚地残留着刚才握着菜刀刺进胡扯酱柔软腹部的触感。眼前飞溅的鲜血,强烈的血腥感,那本来毫无疑问是现实才对……但是,胡扯酱却说。
“嗯,当然没事了哦。肉体已经完全再生了,连一丝伤痕都不会留下。就像这样,完好如初。”
她活泼地说着,卷起自己的衬衫让腹部暴露在海鸟面前。正如本人所说,那里没有留下任何被菜刀刺伤的痕迹。仿佛在说刚才海鸟看到的光景,亲手体会的触感都是骗人的。
“…………!”
凝视着胡扯酱光滑的肚子,海鸟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不管大脑多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当事实摆在面前的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少女真的在一瞬间完美地治愈了自己身体上的伤口。
“都让你见识那样的奇迹了,还是不能接受吗,海鸟小姐?我并不是和你们相同的人类,是『不死之身』的谎言。”
“……!这、这肯定了啊。要是有人听完你一顿胡扯后,还能马上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就接受了才不对劲吧!”
海鸟摇着头,拒绝理解眼前的现实。
“说、说到底『谎言是生物』是什么啊!?谎言不可能是生物吧!?”
“就算你这么说,海鸟小姐。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我应该不可能像刚才那样治愈伤口哦。”
面对这样的海鸟,胡扯酱始终用冷静的声音进行劝导。“不仅如此,关于迄今为止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处,只要假设我不是普通人类的话,也能大致解释清楚。”
“……不、不可思议的地方?”
“关于铅笔小偷事件,还有海鸟小姐的个人信息,以及海鸟小姐和奈良小姐在放学后谈话的内容。像这种无法用常规手段获取的信息——假设我是『非人的存在』的话,知道这些也就并非难以理解了吧。毕竟我可以采用『非人的手段』。”
胡扯酱调皮地说着,将卷起的衬衫复原。
“谎言是生物,然后我是谎言哦。海鸟小姐,你也该接受了吧。话说回来,既然刚才海鸟小姐已经亲眼所见『不可能的光景』,除了相信以外也别无选择才对吧?”
“……!那是,或许是那样……”
“……嘛,我也能理解海鸟小姐还有点跟不上的心情。毕竟如果是普通生活着的人类,是不可能与我这样的存在相遇的。”
胡扯酱自话自说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谎言的『实现』也并不常见。当然了,要是你们人类天天脱口而出的谎言个个都像我这样实体化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变得乱七八糟了呢。
如果不满足某个『条件』,谎言是无法『实现』的。”
“……某个『条件』?”
“没错,那个『条件』——”胡扯酱竖起一根食指,“只有一个。简而言之就是那个谎言是否包含着『希望成真』的强烈意愿。”
“…………『希望成真』?”
“是的,当人类说出谎言时一定会想着『如果这个谎言是真的就好了』。不管是什么谎言,这一点是不变的。
比如装病的少年,如果真的生病了的话就不需要说谎,堂堂正正地请假就好了对吧?谎言基本上都伴随着被揭穿的风险,而且是不希望被揭穿的东西。我想应该没有人喜欢说那种谎言。如果只说真话就能生活下去就好了,任何人都想过那样轻松的事情呢。”
“……是那样吗?”
海鸟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对于原本就不会说谎的她来说,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感觉。
“而不知为何,这种殷切的想法会成为令谎言『实现』的能量源哦。当『希望成真』的强度超过一定值时,谎言就会『实现』。”
说到这,胡扯酱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一旦谎言『实现』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对此我还没有说明呢。”
“……诶?”
“装模作样也没有意义,我就先说结论吧——『实现』后的谎言,会试图变成『真正』。”
“…………?”海鸟皱起眉头,“试图变成『真正』?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会想要去实现说出谎言之人的愿望。
比如说,那个说出『我生病了所以可以不用去学校』的孩子,谎言真的会让他生病。谎称自己『长生不老』的人,会真的长生不老。如果有人说『世界将在今天灭亡』这样的谎言,那么世界就会在这一天灭亡。”
“…………哈啊?”
海鸟的表情更加困惑,就快把『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写在脸上。
“……什、什么意思?只是说个谎而已,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不,有可能的。那正是谎言『实现』后的可怕之处哦。无论多么荒唐无稽的事情,谎言会无一例外地使之成真。世界将被『捏造』。仅仅是一个人说的谎也有可能真的毁灭地球。前提是真的有人会祈求那种蠢事。”
“可是我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遇到过那种天崩地裂的事情呢。一次都没有哦?”
“那可不能断言哦,海鸟小姐。即便是没有『世界毁灭』——比如『交通工具在空中飞行』之类的,可是完全可以说出口的谎言。”
“……什么意思?”
“飞机啊。虽然飞机被认为是通过人类努力和智慧所发明出来的,但让飞机升空的真的是人类吗?
原本从物理的角度上说,铁块不可能在空中飞行……但如果有人说『铁块能飞天』,导致物理定律本身被整个改写的话,又会如何呢?”
“……改写物理定律?你在说什么?飞机之所以能在空中飞行,我记得是因为气流被机翼向下扭曲,从而产生升力——”
“所以说,那些貌似正确的理论或许是真正的谎言。在大约一百年前,飞机第一次升空的时代,被不知道谁说出口的哦。”
“……怎么可能。那种荒唐的事情,不可——”
“也许那个谎言不是一百年前说出的,而是在昨天。”
“……什么?”
“也有可能直到前天为止,世界上还没有飞机这种东西。”
“…………??”
“听好了哦?假如昨天,这种谎言真的被说出了。谎言被『实现』改写了世界。但改写世界的事实没有人能够察觉。飞机变得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天空飞翔。与其相关的各种事件也被整个改写,再也没有修正。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世界已经被谎言捏造了呢。”
“……世界是被捏造的?仅仅是因为谎言?”
“当然说到底这只是假设。飞机究竟是经人类之手正儿八经发明出来的,还是因谎言的力量凭空产生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谎言能够做到『那种事情』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海鸟小姐认为理所应当的尝试,也许就在昨天被某人的谎言改写过。也许明天又会被别人的谎言所改写。这么一想,就令人害怕得不得了吧?”
“…………”
确实很可怕,海鸟想到(假设胡扯酱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已经是神的力量了。因个人的意愿而改写世界的法则,这明显超越了人类的智慧。
“那么,如此可怕的谎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杀死呢?正如我说过很多次那样,谎言是不死之身。杀死谎言自然也要采取相应的手段——话虽如此,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管多么强大的谎言,只要切断其能量供给源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谎言就无法维持『实现』了呢。毕竟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谎言本身,而是说出谎言的人。我将他们这种被谎言所附身的人,称作『谎言附体』。”
“……『谎言附体』。”
为了便于接受,海鸟重复着这个单词。先不谈听起来,光从字面意义上完全是陌生的单词。
“顺带一提——容易被『谎言附体』的人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总之脑子有问题。”
“总之脑子有问题?”
“没错。如此期盼着改变世界形态的人,换言之就是对现在的世界感到拘束,他们在社会上被称作『不适应者』。那当然不会是什么『正常人』呢。我至今为止也对付过不少的『谎言附体』,每一个的人格都很不着边。”
“……哈啊。既然拿着菜刀闯进别人家里的胡扯酱都这么说的话,看起来确实是很不妙的人呢。那些『谎言附体』们。”
“然后,对那些不着边的『谎言附体』们不着边的愿望,谎言真的会将其实现……不过只要『谎言附体』本人对谎言的期望消失的话,当他们不再『希望成真』的时候,谎言也就失去了力量。也就是说要让『谎言附体』不再说谎。这是最有效率的杀死谎言的方法。”
“哈啊,有效率的方法呢。”
海鸟附和着……不知不觉间,她也正常地加入对话当中了。“话说回来,胡扯酱为什么要杀死谎言呢?”
“——?你是问,为什么吗?”
“那个,胡扯酱你不也是谎言吗?为什么同为谎言要互相残杀呢?”
“……原来如此。”
对于海鸟的提问,胡扯酱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关于这点我还没有解释呢。很简单呢,为了吃。”
“……吃?”
“也就是说对我而言,谎言就是『食物』。虽说如此,我想那和海鸟小姐所想的『食物』有很大的区别。
——首先虽然都是『实现』后的谎言,其中也有个体的差异。虽然只要超过一定值的祈求谎言就会『实现』,但是超过了一定值多少呢?这一点也很重要。例如,只超过最低限度的谎言,即使得到了意识和肉体也很脆弱。根本无法实现谎言,很快就会消失。
而我也只是勉强超过了那个一定值,是非常弱小的谎言哦。弱到早就消失也不奇怪的程度。”
“…………诶?”
“在很久之前,说出我这个谎言的人类——对我而言,来自『谎言附体』的思念供给就完全断掉了。现在就像即将失去汽油的汽车一样呢。总之,我快要死了。
我被人类说出口已经是大概十年多前的事情了。虽然不能说那到底是什么内容的谎言——结果来说,我没能实现『谎言附体』宿主的愿望。我没能捏造这个世界。就这样在没有实现作为谎言的初衷的情况下,被断念了。”
“……是说当初因『希望成真』而将胡扯酱说出口的人类,中途又觉得『做不到也没关系吧』,所以突然变卦了吗?”
“尽管如此,我能够像这样苟延残喘了十年以上,都是靠着吃其他的谎言。我将其他的谎言摄入体内,通过东拼西凑来勉强抵抗存在的消失,从而活到了今天。”
“其他的谎言?拼凑给自己?什么意思?”
“一种取巧的手段。在我『核心』的部分变得七零八落之前,将其他谎言的碎片拿来不断地巩固自己的表层,这样即使没有『谎言附体』来提供能量,也能够避免消灭的命运。
……当然,我也清楚自己在做着毫不体面,任性妄为的行为哦?明明本来早就该消失了,却不去接受命运。只是因为自己不想消失,就不断地将其他谎言当作食物这种事。”
“……我倒不这么认为。人类不吃其他生物也活不下来。”
“哈哈,请不用担心我哦,海鸟小姐。既然自己选择这样的生存方式,就算被别人称为外道,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胡扯酱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表情却无意间变得认真起来。
“不过,不管被别人怎么看,我都没有关系呢。就算再怎么不体面地苟活,就算要以同族为食——在根绝那些家伙之前,我绝不能消失……”
“……?”
“……没事,对不起。话题扯远了呢,请忘掉吧。”
胡扯酱说道,微笑着将话题敷衍过去后,
“如今我也没有时间浪费在闲话上呢……这么说,是因为这种苟延残喘的方式终于迎来极限了呢。刚才也说过,我现在处于濒死状态,什么时候消失了也不起奇怪。要是什么都不做这样下去,大概一星期都撑不到吧。”
“……!一星期?”
被告知的事实令海鸟惊愕不已。
“一、一星期……那不是很快就到了……!”
“嗯,穷途末路了呢。已经作弊逃过了十多年的时间,我也终于要迎来清算——话虽如此,我还没有放弃。即便事到如今,我也不思悔改,想要反败为胜。现在即便吃掉弱小的谎言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如果能吃掉更强大的谎言,那就另当别论了。那是达到『真正』的,少之又少的存在。”
“如、如果吃掉那个的话,胡扯酱就能得救了吗?”
“应该会得救吧。问题在于能不能赢。”
胡扯酱耸了耸肩膀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目标』是极少数的存在。和我以往对付过得那些小东西,作为『谎言附体』的程度都完全不同呢……”
“……『这次的目标』,目标已经定好了吗?”
“我已经记下来姓名和住址哦。毫无疑问那将是我一生的那种最困难的敌人。再加上现在的我已经非常衰弱了。怎么看都根本没有胜算呢。”
“……那,你要怎么办?”
“自暴自弃地发起攻击,如果没有其他依靠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幸运的是,我找到了『对策』。”
胡扯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用食指指着海鸟。“就是你哦,海鸟小姐。”
“……诶?”
“只要你肯帮我,我就能从这绝境中走出来。可以吗?诚实的海鸟东月小姐,你才是我的救世主。”
“……?”
但是,即便被这样称呼,海鸟也只是不解地歪着头。
“……啊啊,这么说来,胡扯酱你刚才也说过呢。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成为『谎言杀手』的『搭档』之类的话。
不过,为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哦?你不得不去杀掉谎言的理由我姑且是明白了……但我这样的普通女高中生,怎么可能在和可怕的谎言战斗中起到作用啊?你在想什么呢,胡扯酱?”
“……不,你那么想是不对的哦。”
胡扯酱摇摇头回答。“不管怎么说,海鸟小姐——你拥有『绝对不会说谎』的惊人才能。”
“——哈?”
听到这句话,海鸟哑然地凝固了。
随后胡扯酱微笑着说:
“没错,海鸟小姐。正是『无法说谎』啊。我今天就是为了这独一无二的才能而来的。前来拜托可以轻易成为『谎言杀手』的你。”
“……不,你在说什么啊,胡扯酱?”
海鸟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胡扯酱。
“不会说谎是一种才能?这种『只能说真心话』的麻烦体质,到底对击败怪物有什么用?”
“……呵呵,难以理解吗?嗯,这也难怪呢。海鸟小姐你没有自觉的话,难免是这种反应呢。”
但是,面对海鸟困惑的目光,胡扯酱飘飘然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现在不理解也没有关系,反正等到实际上去『杀死谎言』的时候,即便你不愿意也会明白的。”
“……哈、哈啊?那是什么?给我好好说清楚——”
“当然是不会让你免费帮忙的。”对海鸟的疑问置之不理,胡扯酱继续说道。“不吃掉谎言就会消失掉什么的,也只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也不打算仅靠着可爱,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让海鸟小姐也卷入危险。当然,我也准备了与之相符的报酬。”
“……报酬?金钱之类的吗?”
“不,虽然海鸟小姐要是想要钱的话也没关系……但对你来说,那恐怕比金钱更有价值呢。”
胡扯酱得意一笑。
“如果我说,只要你协助我的话,就可以说谎了呢?”
她像是窃窃私语一样,继续说道。
“——诶?”
“海鸟东月,生来便如同受到『诅咒』一般无法说谎。原来如此,这确实是闻所未闻的奇怪病症呢,也难怪所有都医院都将你拒之门外。但是啊海鸟小姐,请好好想想看。
你难道不觉得,只要用这种无奇不有的谎言力量,就能治疗你那原因不明的『无法说谎』体质了吗?”
“……哈?”
“『谎言附体』无法实现的愿望,在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哦。海鸟小姐,既然你因无法说谎而饱尝艰辛的话,只要用某个『谎言附体』来治好那个体质就行了。”
胡扯酱毫不迟疑地继续说道。
“而我,正是存在了十年以上的『实现』谎言。自然长久以来与各种各样的同族相遇过……找出可以解决海鸟小姐问题的『谎言附体』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这是对等的交易,海鸟小姐。我保证只要你能协助我『杀死谎言』,我一定会向你介绍能帮助你的『谎言附体』。也会保证你能得到谎言。虽然是只会说谎的胡扯酱的话,但只有这句话,可以100%相信是真实的哦。”
“…………。”
“请想象一下,海鸟小姐。你可以取回谎言,变得『普通』哦?那应该是你一直以来所描绘的理想吧?”
“……『普通』。”
海鸟想象起来……普通的自己。能够说谎的自己。能与他人正常交往的自己。没有人会说“海鸟同学不懂看气氛呢~”的自己。
“怎么样?海鸟小姐。可以来协助我去『杀死谎言』吗?”
“……,等,等一下。我现在还很混乱,先给我点时间整理一下——”
“——不,等不了了,很遗憾。”
胡扯酱摇了摇头,打断了海鸟的话。
“杀死谎言从『此时此刻』便开始了。这边也是被逼到绝路上,没有等待海鸟小姐做出决断的时间了哦。如果不能当场决定的话,很遗憾,我也只能强行将你卷入『杀死谎言』当中去。”
“……哈、哈啊?那是什么意思啊!?别做那种乱来的事情——”
“嘛,最终的决定可以慢慢再考虑也没关系。如果中途要放弃的话请不用顾虑直言就好了。我基本上都会尊重海鸟小姐的意愿……虽然已经到这种无法回头的地步就是了呢。”
最后的话语声音小到海鸟完全听不见,胡扯酱忽然将视线看向门的方向。
“那么,终于要开演了呢——让你久等了。已经可以进来了哦。”
对着门外一直竖耳倾听的第三者,她这样说道。
“……诶?”
海鸟惊讶地回过头去。
在两名少女的注视下,门被推开——出现的是和海鸟穿着同样西装制服的短发少女。
“哎呀,多亏你忍住了呢。我拿菜刀乱挥的时候,还担心你会不会冲进来呢。”
“嗯,因为我觉得你也不会真的杀人。”
少女淡淡地回答。
“最重要的是,我正处于失意的谷底,被我以为是朋友的家伙背叛,还说我不是朋友后。已经没有应付你的力气了。”
“……为什么?”
海鸟只能说出这句话。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是这样,海鸟小姐。这位就是这次『谎言附体』的目标。”
“海鸟,你真是很能干呢。我都完全被你骗过去了哦,你这个大骗子。”
少女——奈良芳乃盯着海鸟东月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平静。
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刺骨。


3 关于名为奈良芳乃的女性

传言说,奈良芳乃是世界上第一美少女。
据说,在地球上,没有比她更容貌出众之人。
说,她的美貌无人能敌。

一年前。
那天,海鸟打工回来时,看见一名少女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
那时天色已晚,海鸟会经过那里完全是偶然。
然后,看到少女面容的瞬间,海鸟就不自主地停了下来。
“……是奈良同学。”
穿着和海鸟相同制服,身材比海鸟娇小的短发女孩。
少女,奈良芳乃她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天空。空荡荡的长椅上她独自一人,身影融入了夜色。
“……在做什么呢?”
从时间上来说,她们刚刚升入高中。自然海鸟也几乎记不住同班同学的长相——唯独奈良芳乃是个例外。
总之是个非常漂亮的人。这是海鸟对这名少女的第一印象。
在入学典礼上第一次见到她时,海鸟虽然身为同性,但那精致的外貌还是不由得让她目不转睛。
完美的眼睛、完美的鼻梁、完美的轮廓,都是海鸟从未见过的。
就好像在观赏艺术作品一样,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实际上,在开学典礼上,着迷的不仅仅只有海鸟。其他新生也好,在校生也好,甚至老师和家长们的视线都牢牢地锁定在奈良身上。拜此所赐典礼变得一塌糊涂。
即使在如此拥挤的人群当中,也因为她的美貌而使得周围仿佛散发着某种光芒。不仅是海鸟,路上的行人也时不时向奈良投以毫不顾虑的目光。还没有引起太大骚动,是因为太暗看不清奈良的容貌吧?
“…………。”
不过,就算在街上看到了同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海鸟来说,也只是继续装作没有注意到,匆匆而过罢了。
海鸟不会特意去做在校外向同学搭话这种高风险的行为。因为她——至少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和别人深交的打算。
“——诶?”
但是,正当海鸟准备离去。
视线的角落,捕捉到了奈良的样子。这令她停下了脚步。
“…………?”
是看错了吗?她一时间这么想到。但是,不管再怎么昏暗,只有海鸟眼睛中的『那个』能被清晰地捕捉到。看来并不是看错了。
奈良的表情如前所述,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的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她的眼角却噙着一滴泪水。
海鸟不知道那种状态是否可以用“哭泣”来形容。至少她的表情没有扭曲。
尽管如此,只要看到那个样子就会明白,事情非同小可。
“……那、那个,奈良同学?你没事吗?”
所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海鸟已经向奈良搭起了话。
不是基于某种思考的行动。完全是脊髓的反射。看到眼泪的那一瞬间,海鸟脑子“不与人深交”的打算就消失了——然后,不等海鸟后悔,奈良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是谁来着?”
奈良虽然面无表情,但能感觉出她有些疑惑的样子看向海鸟。不过,在看到海鸟的制服时,她首先意识到她们是同学。
“啊啊,我好像有印象。是同班的对吧?我记得名字好像有点奇怪……”
“嗯。我叫海鸟哦,海鸟东月。日本海的『海』,鸟取县的『鸟』,名字是『东』方之『月』,海鸟东月……”
“没错没错,是海鸟。之前就觉得这个名字很帅气,给我留下了印象呢。特别是名字,叫『东月』的女孩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奈良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自己湿润的眼角……果然海鸟没有看错,她流着眼泪。
“顺带一提,我是奈良县的『奈良』,草字头下面一个方的『芳』,后面跟着像是『刀』坏掉了的『乃』字,奈良芳乃哦。接下来的一年间我们是同班同学呢,请多多指教。海鸟同学。
对了,海鸟同学是不是以为我在一个人哭泣,才向我搭话的?”
奈良保持着毫无兴趣的表情,向海鸟问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让你看到丢脸的样子了呢……海鸟同学也吓了一跳吧?对不起啊,好像让你担心了。”
“……不、没有。我才是要道歉。在奈良同学一个人的时候向你搭话,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与其说添麻烦,倒不如说被你的搭话救了呢。要是那样继续一个人待着的话,搞不好会一直心情低落下去呢。”
奈良说着,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声。
“…………?”
看着她的样子,海鸟不禁感到违和——这女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脸上毫无表情,情绪却这么丰富?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就在刚才,我被解雇了。”
“诶?”
“嘛,说是被解雇,其实是事务所那边不跟我续约了呢。”
“……事务所?”
“嗯。我以前是做模特的哦。从初一到初三。”
“……!啊,诶!”
海鸟对被告知的事实发出惊叹。“这样啊……竟然是模特,奈良同学好厉害呢。果然漂亮的人会做那种工作呢。”
“哈哈,谢谢。其实只是初中刚入学的时候接受过事务所的面试,运气好通过了而已呢。不过也是从小的梦想,合格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梦想?”
“嗯。我一直都梦想着成为模特呢……”
奈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无力地喃喃道。
“你看,虽然我自己说有点那个,但挺可爱吧?既然好不容易带着这种长处而出生,就应该对生活有什么实际上的帮助才行,我从小时候就一直这么想。这和擅长运动孩子以体育选手为目标,擅长画画的孩子以漫画家为目标是同样的道理——于是我自然的,想要进入演艺圈。”
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单纯的想法,奈良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在这期间,她的脸颊纹丝不动。
“虽说刚进入事务所的时候,被蛮热情地欢迎了呢。事务所的所长高兴地说『来了位厉害的人材!』。我也觉得『果然自己就是应该做这种工作的人!』这样,有点飘飘然了。”
“……?诶,那为什么今天会被解约了?”
“……。很简单哦。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人气。”
海鸟困惑地问后,奈良顿了一下,用平静的声音回答。“这三年间,我得到的工作屈指可数。到了最后一年甚至一个工作也没有。事务所的模特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没有人气的。被排除在外也无话可说呢。倒不如说直到今天才将我解雇,我必须要感谢事务所的温柔才是。”
“……?为、为什么?怎么回事?”
但是,即便听到如此详细地说明,海鸟还是完全无法理解。
“奈良同学竟然当模特不红……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奈良同学明明这么漂亮。”
“哈哈,你是这么觉得吗?不过呢,海鸟同学——那份『漂亮』,正是我作为模特的致命伤哦。”
“……诶?”
“简单地说,太过美丽了。我呢,比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任何衣服都更漂亮。”
奈良面无表情,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一看到我的脸,所有的设计师都向事务所请求,唯独不要让我穿他们设计的衣服……模特的工作就是让穿着的衣服看起来更美,但偏偏模特自己比衣服更美,简直是荒谬至极。自己重要的商品,只要穿在那个女孩身上,看着就好像是毫无价值的布料一样。”
“…………哈?”
被这么一说,海鸟漏出哑然的声音。“什么意思?太过美丽所以没有工作?明明是模特?”
“当然即便不是模特,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吧。作为演员,不存在适合我的剧本;作为歌手的话,就没有配得上我的乐曲。『尽管在这演艺圈没有比你更美的人,但对于这样的你,我们根本无法准备出适合你的舞台。非常抱歉』——被社长这样道歉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呢。”
奈良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真的,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去做什么模特了。说什么我还挺可爱的,像这样对自己『评价过低』是我的坏习惯呢。”
“…………”
面对奈良如此堂堂正正的宣言,海鸟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海鸟以前从未遇到过有人会宣称自身是『世界最美丽』的人——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面对这种荒唐的措辞,竟然会觉得『她好像说的没错』的自己。
奈良的美貌,正是如此的超出常规。
“不过,过去的事情后悔也没有用。我也是时候转换下心情了——说起来,海鸟同学这之后有空吗?”
“诶?”
“可以的话,和我一起去吃个饭吧?”
“……诶?”
话题突然转换。
因为太过突然,海鸟一下子就像被击中一般僵住了。
“总觉得今天晚上,不太想就这么直接回家呢。想去吃点好吃的,如果可以的话海鸟同学也一起来吧。”
“……一、一起吃饭?我和奈良同学?”
“这附近有家好吃的御好烧店。我想海鸟同学一定会喜欢的。没关系吧?”
“……呃,那个。”
在奈良积极的逼迫下,海鸟露出明显的动摇移开视线。
“……不、不行。抱歉奈良同学。虽然很开心你能邀请我,但是我有点不方便。”
“……不方便?为什么?”
奈良依旧面无表情,对海鸟的回答歪着头问。
“难不成,你讨厌御好烧?”
“……不是,我没有什么挑食的习惯。”
“那是今天必须早点回家吗?”
“……没有,并不是那样。”
“那么,你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那,那也没有。”
海鸟战战兢兢地用快要消失的声音回答……因为不想和别人有太深的交集,本来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但对『无法说谎』的她来说,果然还是做不到。但是没有理由就拒绝邀请的话绝对会惹上麻烦。她当然不想接受邀请,但和今后要相处一年的同学之间产生什么摩擦也不是海鸟所期望的。
“——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但既然没有什么预定的话就去吧!来!”
“哇!?”
然后,在海鸟为这些事情烦恼的时候。
她的手腕,被奈良从正面伸出来的手掌牢牢抓住。
“等、等一下,奈良同学!?那个,我都说了不行啦!”
“哈哈,放心吧海鸟同学。今天我来请客。虽说是没有人气的模特,但还是有足够的积蓄请同学吃晚饭的哦。”
“不、不是钱的问题,我真的不方便!拜托你了,听我说话呀,奈良同学……!”
——这就是海鸟东月与奈良芳乃的相遇。之后,她们经过一年的相处,达到了现在的关系值。于是,到了现在……。


◇◇◇◇
从中取出的东西,是平底锅。
那是个底深,径宽的铁质平底锅。在任何一家量贩店都能看到的寻常设计。可能是没怎么被使用过的缘故,表面上没有任何的伤痕或污渍。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邮件。”
奈良芳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平底锅表面敲了几声。然后将它放在面前的灶台上。
“『从去年的春天开始,你有发现自己的铅笔被偷了吗?』『如果你不相信,那就试着在所有的铅笔上画上只有你才知道的记号吧』——上面这么写着。”
接着奈良又从橱柜中取出一个装满『黄色透明液体』的瓶子。表面的标签上写着『干爽色拉油』。
“来自没见过的地址。因为写着『胡扯酱』这种奇怪的寄件人,我当然以为是什么钓鱼邮件……话虽如此,试一下也没什么损失。我就当打发时间,按照上面说的试了试。然后记号真的消失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啊。”
奈良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打开瓶盖。然后在灶台正上方倾斜,慢慢地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平底锅。
“只是,当时我推测这个发给我信息的『胡扯酱』,十有八九就是『铅笔小偷』本人呢。不过明明一年间谨慎小心地掩盖自己的行为的犯人,事到如今却发出这种引起我注意的邮件,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我在教室的时候才特意没有说出她的存在,装作只是自己察觉到的样子,对当时在场的『铅笔小偷』进行了诱导。”
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平底锅内部被黄色透明液体——色拉油填满。
不一会儿,已经倒出大约三分之一,奈良将倾斜的瓶子恢复原状,合上了盖子。接着打开灶台的开关。点上火后,平底锅里的油开始用大火加热。
“然后,是我刚离开学校的事情了。我再次从『胡扯酱』那里收到了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现在,我在你背后』……嗯,吓得我惨叫出来了呢。
然后,当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却是个满头白发,身穿猫耳连帽衫的女孩。真是扫兴呢。”
“我倒是吓了一跳呢。”
一旁的胡扯酱插话道。“虽然事先就听说是个大美女,但当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时,还是被震撼得忘记了呼吸。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这么说的话,你的言行才让我惊讶。问你的真名也好,上的学校也罢,都被你敷衍过去。”
奈良在一旁有些无语的说,她耸了耸肩。“然后,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应该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了。我在神秘少女趁火打劫般的劝说下,来到这间公寓……铅笔小偷的据点里。首先由她打头阵闯进房间,我再偷偷地跟在后面,就这样在厕所的外面一直竖着耳朵倾听。”
……说着说着,又过了一分钟。奈良把手掌放在平底锅上方确认油温。然后她又沉默了几秒,轻轻点头,转身离开厨房。
“不过,最开始去检查冰箱内容的时候差点昏倒了呢。看到漂亮地少了一半的铅笔,被齐刷刷地摆放在冰箱里时,我恶心得停不下来。比起恐怖,更先涌出的是愤怒的情绪。满满的都是总之想把犯人先打一顿的心情。
——嘛,不过那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呢。就在我从厕所的单间里,听到了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的那个瞬间。”
奈良向着冰箱走去。
她打开冰箱门,从收纳的大量铅笔中一把抓起几十支取了出来。然后马上回到厨房,再次站在灶台前。
然后,将手中的铅笔一根不剩地全部扔到平底锅里。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奈良的后方响起尖叫声。
叫声的主人,海鸟东月以一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快停下!不要对我的铅笔做这么残酷的事情啊啊啊!”
她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近灶台前,试图抓住奈良的肩膀央求……但奈良强行推开了她的手臂。
“——烦死了!这不是你的铅笔,而是我的铅笔才对吧!”
她面无表情地大声喊道。
“废弃、废弃、废弃、废弃、废弃啊!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很难相信这娇小的身体竟然发出了那样骇人的声音。接着她粗暴地打开厨房的抽屉,拿出硅胶制的筷子,将热油中的铅笔一根根翻转。
“不要!不要!不要啊……!!请不要这样烫啊……好不容易渗进内部的指纹,会被灭菌的……!”
海鸟捂着脸,好像再也看不下去似地蹲在地上。与此相对,奈良根本没有看海鸟一眼,又朝着冰箱走去。
“——啊,麻烦死了!全部一口气处理掉!”
她焦躁地说着,双手将放在冰箱内的所有铅笔全部抓起来。
“嘿咻!”
返回灶台前,想要将手中的铅笔全都倒进平底锅里……但就在这时,海鸟以惊人的气势从背后抱住了她。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奈良!再怎么说这也不行啊!这可不能开玩笑!”
“吵死了!放开我你这变态!我可不会让这种可怕的东西在世界上多存在一秒!我要把它们全部都炸了!一根不剩地都炸成天妇罗!”
在灶台前,两名女高中生用尽全力拉扯着。只是与全力挣扎的海鸟形成鲜明对比度是,奈良芳乃的面无表情,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丝毫没有动摇。
“等、等一下,两位都请冷静点!在热油面前这么乱来是很危险的!而且说到底不裹面糊的话根本做不了天妇罗哦!那只是素炸而已!”
从旁传来胡扯酱的吐槽,理所当然地没有传到她们的耳朵里……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鸟突然发出大声的惨叫。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浮在平底锅上的约一百支铅笔,开始发生某种『变化』。
不管用多么高温的色拉油炸,铅笔本身只是『木头』的一种,不可能有太大的损伤。问题发生在那个的『外侧』部分。
原本只是涂在表面的『涂装』部分,经过高温加热,开始破破烂烂地剥落。
“不要啊啊啊啊啊!?那可是最重要的部分啊!明明是奈良的手指接触最多的地方!”
海鸟的心完全碎了,她瘫坐在地上。另外,从铅笔本体上剥落,附在油海上方的『涂装』残骸,加上它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某种蔬菜。


◇◇◇◇
“——呼,抱歉。我稍微有点乱了阵脚。”
三名少女围着圆桌坐在地板上。
奈良芳乃。
海鸟东月。
还有一个微妙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的胡扯酱。
放在桌子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是18点整,已经是晚上了。话虽如此,现在还是四月,窗帘紧闭的窗外似乎还很明亮——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是一片黑暗。
“有些过于兴奋,在把那些铅笔一根不剩地『处理』之前都没有平复下来……能顺利地炸掉太好了。一想到要是这个房间里没有新的色拉油,我就毛骨悚然呢。”
“是呢,真的是很偶然哦。海鸟小姐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一时兴起买了色拉油,却没有扔掉一直放置在那里。不过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呢,奈良小姐。铅笔经过油炸竟然会变成那种感觉。就像理科实验一样很有意思。”
“倒也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做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解决掉铅笔我就放心了。”
“…………。”
与这样和和气气地交谈着的奈良和胡扯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鸟丢了魂一般沉默不语。她脸色苍白地低着头。虽然好不容易恢复点力气,可从她那阴沉沉的眼睛里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不过,虽然铅笔小偷这件事是解决了。也没办法说句『好,搞定』后就各回各家呢。毕竟,我刚刚在厕所外头,好像听到了不亚于铅笔小偷事件的离奇现象呢。”
奈良边说边把视线转向胡扯酱。
“那么,胡扯酱。铅笔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也差不多该说说你这边的事情了——我刚刚总结了一下你的话,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们人类平时经常说出的谎言,其实是有生命的,而你是实体化的谎言,需要吞食同样实体化的谎言维生。为此必须要对谎言的主人『谎言附体』做些什么才行,而我正是那个『谎言附体』?”
“没错,你的认知完全没有问题哦,奈良小姐。”
被这么一说,胡扯酱面带微笑回答道。
“看来你在门口能听清我们的对话,真是太好了。”
“……话虽如此,但我对你的话还有不太理解的地方呢。”
奈良轻轻挠着脸颊说。
“因为就算你说我是『谎言附体』,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
对奈良的说辞,胡扯酱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嗯,关于你主张正面对抗的那个呢。我,奈良芳乃,应该不可能是什么『谎言附体』吧?毕竟,直到刚刚你说明为止,我连谎言是生物这一点我都完全不知道。”
奈良依旧面无表情,但声音里似乎透露着强烈的『困惑之色』。
“至少对我来说,附在身上『实现』后的谎言之类的,我可是从来都没有亲眼见到过哦。就算你说我是『谎言附体』什么的,我也一头雾水呢。只能认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不,没有搞错哦,奈良小姐。”
胡扯酱一脸认真地看着奈良,语气斩钉截铁。
“要说为什么,谎言基本上都会散发出一种只有同族才能闻出来的『气味』。那就是所谓独特的『谎言的气味』。”
“『谎言的气味』?”
“现在也在从奈良小姐的身上不停地散发出来呢。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我闻所未闻的,超·强烈的『说谎的气味』。至少我的鼻子是这样提示我的——你是强大的『谎言附体』,这是无需置疑的事实哦。”
“……诶?什么意思?”
奈良面无表情,露骨地发出微妙的声音。
“『谎言的气味』……自己身上会散发出那种味道,感觉很恶心啊。”
“我想应该不是那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毕竟人类根本就闻不到,而对身为谎言的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令人『不快』的气味。”
“就算你说没有不快,我也很不快呢……真是饶了我吧。那种来历不明的气味,真想现在马上从身体里拿掉啊。”
“……哈啊,想要取出来,是吗?”
听到这,胡扯酱讶然地皱起眉头。
“那我姑且确认一下。奈良小姐你本人对此不介意吗?”
“什么意思?”
“因为奈良小姐,你想将谎言从身体里拿掉,协助我『杀死谎言』的话,也就是说……”
胡扯酱有些踌躇地说。
“自己的谎言会被吃掉。那就意味着你的愿望会无法实现了哦?”
“嗯,当然没有关系。”
然而,奈良立刻回答道。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我很害怕自己的谎言会变成『真的』。”
“……是说害怕吗?”
“那个啊,胡扯酱。说到底我想要实现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呢。最多也只是想过要是能中彩票什么的就好了。即便如此我所说的谎言还是『实现』的话,那就意味着我的『内心深处』促使了它的产生。自己也无法认知到的最深处,许下了某种愿望。
如果真是那样,那可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哦,胡扯酱。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创造和改变了世界,开什么玩笑。如果我在内心深处希望毁灭世界的话,那就真的会发生吧?而『我所认知的自己』根本不希望发生那种荒唐的事情。”
奈良面无表情的耸了耸肩。“既然如此,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谎言。也不想要被谎言附体。如果你能吞食我的谎言,我会很乐意帮助的。倒不如说相当遗憾自己没法亲自动手呢。”
“……原来如次。”
胡扯酱似乎在窥视奈良的表情——她的表情毫无变化,即便如此仍旧在仔细地观察着。随后她点了点头。“嘛,奈良小姐能这么说的话,对我这边来说倒很方便就是了。”
“那么,那个『杀死谎言』具体来说要怎么做?是要让那边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无法说谎的女人』对我做些什么对吗?我刚才是这么听到的。”
“…………”
二人的对话中夹杂着海鸟的沉默。她始终低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嗯,是呢。那么终于要开始说明了。”
听到奈良的听问,胡扯酱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开口道。
“听好了哦奈良小姐,还有海鸟小姐也是。刚刚可能你们两位觉得『只是不能说谎』罢了……但要我说的可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呢。可以说没有比『无法说谎』更适合打动人心的能力了。”
“……打动人心?”
“话虽如此,但光用言语很难解释清楚。所以我在这里实践一下吧——好吗?海鸟小姐。”
“……诶?”
突然被叫到的海鸟惊讶地抬起头。胡扯酱作出一副乖巧的表情对她说道。
“对不起,海鸟小姐。我擅自将你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了奈良小姐。我现在真的在反省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哈?怎、怎么突然?”
听到这像是发自内心的歉意,海鸟有些不知所措——但下一瞬间,胡扯酱的脸色又恢复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怎么样呢?我就在刚刚,向海鸟小姐道歉了……但要说海鸟小姐有没有原谅我,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吧?毕竟,仅仅是口头的道歉,内心是否真的有在反省谁也不知道。”
胡扯酱摇头晃脑地接着说。
“不过,如果我和海鸟小姐一样,是『无法说谎』的话又会如何呢?那种情况下,我所说出的『对不起』自然是绝对真实的。既然我是从心底感到『对不起』,那温柔的海鸟小姐一定会原谅我的。而实际上,这也只是单纯的口头道歉呢。
相反,如果其实我根本没有在反省呢?我即便是口头的一句『对不起』都绝对说不出来。只能诚实地说『不,其实我完全没在反省』。这样的话,果然会惹得海鸟小姐更加的生气吧。”
“……原来如此啊。”
奈良恍然大悟似地附和道:“也就是说无法说谎既有优点,也有弊端是吗?”
“看来您理解了呢。总之,无法说谎其实对打动人心或是说服他人都能发挥绝大的功效。一般想要说服别人,需要花费莫大的精力和手段。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你们人类仅仅是嘴上说辞的话可谓无话不说,能够轻易说谎呢。
正因如此,做不到仅仅嘴上说辞的海鸟小姐的话语,才能够深深地刺进他人的内心深处。海鸟小姐说『喜欢』谁的话,那就代表她是真心地『喜欢』。如果说『讨厌』的话也是真的从心底里感到『讨厌』。
像这样的『无法说谎』,是一种同时拥有强大的优点和缺点,双刃剑一般的能力。可以说是『真心话的利刃』呢。”
“……『真心话的利刃』啊。”
“但是至今为止的海鸟小姐,只在意这份力量缺点的部分,难得的优点却没有加以利用。拒绝与他人深交,或者直接远离……海鸟小姐所谓的『处事之道』也只是在试图维持一时的安稳。
正因如此,我才有必要用一道晴天霹雳,来将海鸟小姐逼到不顾自身安稳的地步上。例如一直抱着的秘密被拆穿……这样海鸟小姐就无法继续保持平静了。至少要让她失去想着『不与他人扯上关系』的余裕呢。”
“…………不会吧。”
这时,海鸟发出声音。
“不会吧,所以,你就为了这个……就向奈良揭穿我是铅笔小偷?”
“——没错,正是如此哦。”
被投以视线的胡扯酱微笑点头。
“这样一来,不管是海鸟小姐还是奈良小姐都顾不上考虑对方的心情了吧?不要和他人扯上关系什么的,这种麻烦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考虑了呢……我认为对海鸟小姐来说,某种意义上是很幸福的事情。”
“…………”
“请不要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嘛。当然对于用欺骗的方式来泄密是我的不对,我并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
胡扯酱用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过对海鸟小姐来说,也仅仅是连朋友都不是的人,对自己幻灭了而已吧?”
“…………!”
海鸟表情僵硬,又低下了头……被这么一说,她确实没有话来反驳。
“话虽如此,我也不至于恶鬼到让你在这种状态下去『杀死谎言』。”
胡扯酱看着海鸟样子,笑眯眯地说道。
“首先为了让海鸟小姐冷静下来,我们吃点饭休息一下吧。”
“……吃饭休息?”
“没错,时间上来说也正好是晚饭的时间带。在空腹的状态下,二位也无法集中精力『杀死谎言』呢,这时候就先补充下能量吧。这也是你们人类常说的『不打饿仗』。”
“……哈啊?”
面对胡扯酱唐突的提案,海鸟发出困惑的叹息。
“什、什么意思就算你突然这么说……也没有立刻就能吃的东西,这个屋子里只有电饭煲里蒸的米饭。”
“嗯,关于这个不用担心,一切请交给我就行了。”
胡扯酱似乎早已看透了海鸟的反应,她挺起小胸脯说道。
“别看我这样,其实还挺擅长料理的哦。如果没有食材的话,我现在就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回来。”
“…………诶!?”
听到这句话,海鸟震惊之下僵住了。“……买东西?胡扯酱?现在?”
“没错,所以请二位先暂时在这个屋子里等一下……我想想呢,大概要花三十分钟吧。”
“…………三、三十分钟?”
开什么玩笑!海鸟内心在喊着。要这么长的时间和现在的奈良独处,是哪门子的拷问啊?
“……我、我也一起吧,去买东西!”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去买东西一个人足够了哦。”
“但、但是,三人份的食材也挺重的吧……说、说起来胡扯酱你有钱吗?”
“有哦,那是当然了。”
胡扯酱理所当然地说着,从连帽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可爱的钱包(上面有猫咪图案的刺绣)。
“看吧?就是这样,也当做将你们卷进来的赔礼。这次就由我来买单不必担心哦。”
“——!?为、为什么你有钱包啊!?胡扯酱不是人类吧!?”
“哈哈哈。海鸟小姐,我可是化作和人类一样的外表哦?合法赚钱的手段不是有很多吗?”
胡扯酱咯咯地笑着,将钱包放回口袋里。
“毕竟我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十年以上了。带着某种程度的金钱在各种地方都很方便呢~而且我不是人类,所以拎三人份的食材也很轻松,不需要帮我拿。”
“…………!”
“就是这样,海鸟小姐。就请尽情享受和奈良小姐第一次的『居家约会』吧——那么,三十分钟后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她真的离开了房间。
“…………”
“…………”
紧接着,地狱般的沉默占据了整个房间。
海鸟和奈良彼此都一动不动——至少海鸟是想动也动不了。虽然物理上的距离是相当近的,但倒不如说反而因此让整个房间的空气更加尴尬。
现在,她在想些什么呢?海鸟一边观察奈良的样子一边思考。但是奈良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别的方向,看不出任何感情。平时比别人还要健谈的她,一旦像这样陷入沉默,就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海鸟满心都想着立刻站起来逃离房间……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就在不久前,海鸟还在这个房间里满心欢喜地享受着奈良的铅笔拌饭。
——就在这时。
“——!”
海鸟裙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海鸟吃惊地把手伸进口袋取出手机。好像是收到了邮件。
“…………?”有海鸟电话号码的人很少。日常交流的对象也只有做在眼前的奈良了。到底是谁发来的呢?海鸟立刻确认了寄件人——
“——呀!?”
她发出尖叫,手机掉落在地。
因为她没办法再握住手机。
——就在海鸟走神的一瞬间,身旁的奈良突然抱住了她。
“诶?诶?什么?”
“…………”
奈良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抱住海鸟的身体……顺带一提,由于两人的体格差异,奈良的头就像埋在海鸟的胸间一样。
“……海鸟。”
奈良把脸埋在胸前,就这样开口说道:
“你真的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生气吗?”
“……诶?”
听到这直截了当的问题,海鸟不知所措地看着奈良后脑勺上的发旋。
“等、等一下,突然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抱上……?”
“……哈啊?怎么?我不能抱你吗?”
奈良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地反问。
“别管这些了,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啊——现在的我确实和你想得一样,相当的生气。那么具体说我是在对『什么』感到生气,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诶、诶诶?”
面对奈良莫名其妙的说辞,海鸟已经是完全搞不清状况,声音颤抖着。“那、那是……和之前说的那样吧?我做了擅自偷走你的铅笔拌米饭吃,这种恶心的行为——”
“不,完全不对哦。”
“——诶?”
“完全、一点、一丝一毫都不正确。真是让人无语了呢,海鸟。果然你傻乎乎地搞错了。
可不要太小瞧我了哦,海鸟。不管你是有吃别人指纹的奇怪癖好,还是吃指纹的对象是我。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讨厌你呢?”
“…………哈?”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话,海鸟发出呆滞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你没有因为铅笔而生气吗?”
“当然,不管多少次我都能说。我对于那种事情,完完全全没有在意——当然,关于你瞒着我做这种事我也一点也不生气哦。毕竟那对你来说,不是可以轻易吐露的事情呢。
……没错,我原谅你了。本来的话,我是可以全部原谅你的哦,海鸟。”
奈良悲伤地说。
“我并不是因为你偷铅笔而生气,我无法原谅的,仅仅只有一件事……你说我不是朋友啊。”
“——什么?”
“仅仅是『某种程度』以下的关系,你竟然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来。我当时都感觉眼前一黑呢。这一年来,作为关系很好的同学,我本以为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可在对你来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只是你好用的发泄口。”
“…………”
“毕竟到了高中还在用铅笔的人,我们学校也就我一个了呢……到现在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啊。我和你一起度过的那么令人舒心的时光,对你来说竟然只是麻烦。你并不喜欢我,而只是想要吃我的指纹。”
“……奈良。”
听到这,海鸟颤抖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奈良的小脑袋。
“真的是个大混蛋啊。海鸟……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就赶紧因为吃太多铅笔导致铅中毒,给我去住院算了……”
“…………”
被奈良紧紧地抱着,海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这一年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奈良。
平时的她,无论多么失落,都不会发出如此悲伤的声音。
平时的她,不会像这样如同婴儿一般抱着海鸟。
“……对、对不起。奈良,我真的没想到那句话会让你这么伤心。”
过了一会而,海鸟战战兢兢地开口。
“……不过。请等一下,关于那件事,我想在这里再补充一下。”
“……补充?”
“我并不是想找借口,只是觉得其中可能包含了一些误解。”
“…………?”
奈良将脑袋从胸间移开,面无表情地仰望海鸟。海鸟对她点了点头。
“的确我没有把奈良当作朋友过哦?一次也没有。这并不是谎言。”
“……嗯,刚才听过了。”
“——不过,我也没有说过不喜欢。”
“……诶?”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奈良。”
海鸟强有力地说道。
……但她说完后,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移开了视线。
“话虽如此,果然我还是一次都没把奈良当过朋友呢……”
“……什么意思?”
“奈良对我来说呢,是有生以来第一个能和我相处融洽的女孩。直到初中为止我都是孤零零的,平时连一个能聊天的对象都没有。所以对我来说,和奈良坐在邻座上聊天的时光是无可替代的哦。你面无表情地和我说着无聊的玩笑,这让我很舒心。说实话我不想只在教室里,放学后一起去街上走走,休息日的时候互相去对方家里……很想做这些事呢。不过因为铅笔的事情,果然叫奈良来我家还是有些困难就是了。”
“……不过,你始终没有将我当成朋友吧?”
“……嗯。”
海鸟点了点头。
“因为……奈良好像把我当成朋友了。”
“……哈?”
“所以啊,彼此都觉得是朋友的话,那已经是朋友了。但那样的话会变得关系太近,我不小心的一句话就有可能伤到奈良,想到这我就很害怕……我忍住了呢。忍住不去将奈良当作朋友。”
“…………海鸟。”
“我,很寂寞呢。”
海鸟低声说。“在学校里一直没有容身之处,虽然非常想要朋友,但对我来说却做不到。即便如此我也很寂寞,无论如何都想要干涉别人,所以——”
“……去偷了铅笔吗?”
奈良似乎终于理解,她插话道。
“也就是说,吃指纹对无法与他人交流的海鸟来说,是一种『补偿行为』吗?”
“……就算去吃指纹,也不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干涉那个人。这种事情我也是明白的呢。实际上,就算吃再多的铅笔,我也还是空荡荡的……尽管这样,也能让我暂时远离寂寞。”
“…………”
“姑且随着我长大,替换铅笔的频度也在下降呢。『擅自替换别人的东西,果然是不好的!』这样,我也是有在反省。所以到了初三的时候,一根铅笔也不会偷了。但自从上了高中,和奈良相遇,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了从前。等我回过神时,发现我正拿着你的铅笔拌米饭吃。所以我才会继续和奈良维持着像『朋友』一样的关系……我真是笨呢。怎么可以那样。”
海鸟无力地继续说。“所以,我喜欢奈良。这无疑是真心话。虽然我不会偷朋友的铅笔,但要是不喜欢的人,我更不会去偷她的铅笔。”
“…………”
“…………”
“…………”
“…………。那个,话说回来,要这样一直抱到什么时候,奈良?”
一阵沉默后,海鸟尴尬地问道。
“这、这么长时间黏在一起,就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嗯,也是呢。”
奈良淡淡地回答——但不知为何,她仍然把脸埋在海鸟胸间。
“我也很想离开……但现在立刻分开可能有点困难。”
“诶?为、为什么?”


“因为脸埋在你的胸部里太舒服了,有些舍不得分开。”
“……哈?”
“本来只是以试一试心态抱上来的,这可真不妙呢。”
奈良用认真的语气说道。“不管是大小还是柔软程度,一旦陷进去就无法自拔了呢。这胸部不就像是被炉一样吗?”
“……!?等、等等啊奈良,你突然说什么呢!?”
海鸟的脸颊泛起红潮。
“刚、刚才开始就觉得你的脑袋就一直在我怀里动来动去……别发表这么奇怪的感想啊!被炉一样的胸部是什么啊!?”
“哎呀,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想要摸摸看呢。不过我们在学校以外都不会见面,在教室拜托你也有点奇怪,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哦……终于让我等到了呢。这下子今天来你的家里已经赚回本了。——说起来,刚刚我在厕所外面听你和胡扯酱说话的时候。听到了和你是铅笔小偷、胡扯酱不是人类、还有我是『谎言附体』同样令人震惊的事情呢。关于你的三围啊,胸围竟然是98cm,你是哪里的写真偶像吗?”
“……!都、都说了不要捉弄我啊奈良!我可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还有比别人更容易长脂肪的体质的……!”
“……哈啊?海鸟你在说什么呢?你的这个体型正是魅力所在啊。”
奈良愕然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无论是对自己外表的魅力——还是对自己内心的魅力。”
“什么?”
“反正关于我到底有多喜欢海鸟,你也完全不了解吧?”
那口气,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奈良?”
“真的很狡猾啊,海鸟你。『真心话的利刃』也好,『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过朋友』也好,被你说了这么过分的背叛发言,我明明都想暂时生你的气了。可一听你说『喜欢』我,我就变得控制不住得想要相信你了呢。变得只能想着『什么呀,果然她是喜欢我的呢,太好了』这种事情,不由得放下心来呢。”
奈良说这话的声音里,似乎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怨恨。
“对了,海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吗?”
“诶?”
“一年前的四月份,我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海鸟你向我搭话那天。”
“……啊,没错,嗯。是有那回事呢。”
海鸟点了点头。
“好像我们去了大阪烧的店?”
“嗯,没错哦。然后我们两个人都点了御好烧,那个很好吃呢。”
“……诶?不,我实在记不清到底点了什么。”
“我全都记得哦。”
奈良怀念地说。“毕竟那对我来说,是人生当中第一次经历『失落到在人前哭泣』的夜晚……”
“啊……”
被她这么一说,海鸟想了起来。那时她面无表情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记得很清楚哦。在大阪烧店的吧台座位上,我像个孩子一样陷入消沉,是你很有干劲地鼓励了我。”
“……?是、是吗?”
海鸟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但那毕竟是一年前的记忆。虽然在车站见到奈良的情景因为印象深刻还记得很清楚,至于后来在大阪烧店和奈良聊了什么,她几乎不记得了。
“哈哈,你好像不太记得了。嘛,毕竟你是站在安慰人的立场上——但至少对我来说,那天你能够向我搭话,真的拯救了我。”
“诶?”
“我应该是没有跟海鸟详细的说过。那时候的我,因为模特的事情,受到『很深』的打击呢。明明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拼命地你眼里……但却几乎没有结果,三年后被事务所解雇。当时我真的很悲伤,甚至都感到绝望了哦。”
奈良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有一瞬间悲哀地降低了声调。
“不过那个时候,多亏了海鸟你向我搭话,我才能马上振作起来。本应是孤单一人陷入消沉的夜晚,被『幸福的御好烧的记忆』覆盖了。我真的对你,再怎么感谢也不为过。”
“……太、太夸张啦!我只是和奈良一起吃了顿饭,没做什么厉害的事情。”
“如果你那样想的话也没关系哦。总之,我只想说一件事。”
于是,奈良用倾诉般的语气,在海鸟耳畔轻声道。
“不管你有多么奇特的癖好,我也绝对不会因此而讨厌你。我是你的同伴。或许海鸟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总之,只有这个我希望你绝对不要忘记。”
“……奈良。”
“——好了,就是这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奈良温柔地拍了拍海鸟的肩膀,这次终于将头从她丰满的胸部移开,站了起来。
“关于铅笔小偷的事,我绝不会再提。这样就完成『和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将注意力放在『杀死谎言』上面吧。”
她如此高调地宣称,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完全是和平时一样——还是那个海鸟无比熟悉的,一直以来的奈良芳乃。
“啊啊,对了对了。现在要吃饭的话,我得先和父母打个电话呢。告诉他们我不回去吃了。”
“……诶?啊啊,嗯,也是呢。”
“我出去打电话,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说着,奈良飞快地走向玄关。望着她的背影,海鸟松了一口气。
“……哈啊。”
海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她的胸间,仿佛还残留着奈良那漂亮秀发的触感与温度。毫无疑问,被同班女生拥抱,对海鸟来说还是头一次。
“…………”
然后,一边感受着奈良的温暖。
海鸟,一句句地回想着奈良刚才说的话,她细细咀嚼。
“以前就在想,那孩子果然有点奇怪呢。对于偷吃自己铅笔的恶心女人,一般人是不会拥抱的吧?”
或者说,实际上在教室里,她明显地对『铅笔小偷』感到厌恶。
而且,她至今也没有对『吃铅笔』这一癖好表示理解。
只是——因为知道恶心的『铅笔小偷』是海鸟东月,便干脆地原谅了她而已。
“……如果和奈良,真的成为朋友的话,那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吧。”
海鸟梦想着。
放学后一起去逛街,休息日互相去对方家里……和邻座的她一起度过『普通朋友之间』的时光。
当然,只要海鸟还不能说谎,这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
“……但是,如果我能说谎的话,就不是这样了呢。”
——『谎言附体』无法实现的愿望,在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哦。海鸟小姐,既然你因无法说谎而饱尝艰辛的话,只要用某个『谎言附体』来治好那个体质就行了。
真的会有那种事吗?至少,既然是那个胡扯酱说的话,就不能轻易相信。说起来,海鸟连『谎言会捏造世界』这种前提条件都还没能完全理解。
但是,即便如此——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只要能够变得说出谎言的话。
像胡扯酱说的那样,协助她『杀死谎言』或许也不错。
……话虽如此,但海鸟至今还是无法接受她『无法说谎的自己能成为谎言杀手』这一理论。
“……啊,这么说来。”
想到这里,海鸟想起来了。
在奈良拥抱她之前,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神秘的邮件。而且,还没有确认邮件的内容,手机也掉在地板上。
到底是谁发来的邮件呢?海鸟呆呆地思考着,捡起地上的手机。
“……诶诶?”
看到屏幕的寄件人姓名,她不由得发出声音。
『胡扯酱』。没有主题。
“……为什么那孩子会知道我的邮件地址?”
海鸟困惑地说着,打开那封邮件……大概,是想窥探我和奈良谈话的进展吧。又或者,关于『杀死谎言』还有什么忘记说明的地方……
“…………哈?”
但是,打开邮件的瞬间。映入海鸟眼中的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内容。
邮件的开头这样写道。
【不要相信奈良芳乃,她在说谎。】


◇◇◇◇
【奈良小姐是敌人。】
【这样想比较好。】
【我来说明理由。】
【虽然之前奈良小姐对杀死自己的谎言这件事上表现出协助的态度,说要站在我们这边。】
【但是海鸟小姐——那恐怕,全部都是骗人的。】
【没有头绪?无意识地说谎?害怕自己无意识间捏造了世界?】
【没错,海鸟小姐。不可能是那样。】
【无意识下说出的谎言,不可能强大到那种地步。】
【她毫无疑问是有『头绪』的。】
【而且,她想要欺骗我们。】
【因为听到一直以来的愿望会实现。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它。】
【奈良小姐要杀的不是附在自己身上的谎言,而是我。】
【她应该是想要直到我寿命耗尽为止,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吧。】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在我的寿命结束之前,杀掉奈良小姐的谎言。】
【目标只有一个。】
【奈良芳乃说了怎样的谎言?】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等同于胜利。】
【因为只要知道她想实现什么,所追求的是什么,就很容易杀掉她的想法。】
【现在,我也有大致的猜想。】
【恐怕是与『外貌』相关的吧。】
【奈良小姐的美貌超出了常规。她是超脱常理的美少女。】
【『拥有过多』的人,即便只是普通地活着也会产生摩擦——而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美貌呢?】
【应该考虑的是这一点。】
【请以此为中心进行推理。】
【只要找到了答案,就一定能够杀掉谎言。】

【最后,海鸟小姐。】
【只有一件事,请你务必铭记在心。】
【那就是,我们绝对要杀死奈良小姐的谎言。】
【失败自不必说,就连败走对我们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
【要问理由的话,因为她是『谎言附体』。】
【是『总之脑子有问题』的人。】
【是危险人物。】
【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正经,也无法骗过我的眼睛。我这么说,是因为奈良小姐和我十分熟悉的邪恶的『谎言附体』们,有着非常近似的气质。】
【邪恶的『谎言附体』们——那些家伙是『世界之敌』。】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可怕之处。】
【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即便这么说,海鸟小姐你也可能难以接受呢。毕竟不管怎么说,你和奈良小姐已经交往一年多了。】
【对奈良小姐一无所知的我说出这种话,你无法轻易接受的心情我很理解。】
【但是海鸟小姐,请仔细地想一想。】
【你究竟,对奈良小姐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那个人,迄今为止过着怎样的人生,又是为什么变成那种价值观的。海鸟小姐几乎不得而知吧?】
【即便如此,海鸟小姐还能断定她是正常的、脑子没有问题、并非危险的人物吗?】
【没错,当然不可能了。】
【因为海鸟小姐,】
【你对奈良小姐的事情,真的相当于一无所知呢。】



4 男女老幼无差别,亦无休止

“怎么了海鸟?”
——当声音从玄关口处传来时,海鸟浑身一颤。
“……!”
她弹起一般向玄关的方向转过头去——与此同时马上将手机熄屏,收到圆桌的下方。
“感觉你好像被吓了一跳呢。是看到什么冲击性的新闻了吗?”
声音的主人——奈良芳乃一边在玄关脱下鞋子,一边冲海鸟询问出关切的话语。
“啊,对了对了。我跟父母说好了哦。他们还说什么既然明天是周六,不光是晚饭,在朋友家里住一晚上也是可以的。然后,让我跟你的家长好好打声招呼呢……呵呵,要是我的母亲知道女儿过夜的地方一个大人都没有的话,即便是她也没办法说得那么轻松了吧。因为感觉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关于这些事情我就没有向他们说明。”
奈良耸耸肩,快步走向海鸟坐着的圆桌。
——随后她隔着圆桌,在海鸟的正对面轻轻地坐下。
“呦咻。”
“…………”
但是,奈良说的话,现在的海鸟几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胡扯酱发来的神秘邮件。
——【奈良芳乃是敌人。】
——【她想要欺骗我们。】
“……我说海鸟,你真的没事吗?不开玩笑的说你现在脸色真的很差啊。”
“——诶?”
“难道说,是刚才胡扯酱给你发了什么关于『谎言』的重要情报吗?”
“…………!?”
对于这无心的一句话,海鸟的表情已经动摇到无法掩饰了。
“…………诶?什、什么?”
“…………”
奈良没有回答。
她依然面无表情,紧紧地盯着海鸟。
“……不,算了。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沉默持续了数秒后,奈良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了,海鸟。我有件事想要趁现在告诉你。”
“……诶?”
听到这话,海鸟惊讶地看向奈良。
“……想告诉我的事?”
“嗯。虽然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哦。只是想要跟你说一些『旧事』罢了。”
“……『旧事』?”
“没错,关于我的『过去』。”
奈良点了点头“我刚才和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冷静下来想了很多呢。果然觉得关于『这件事情』,现阶段应该告诉海鸟比较好呢。”
“……哈啊?”
“本来就不符合我的性格呢,像这样一直被对方掌握节奏。我觉得,现在正是慢慢地将主导权夺回来的好时机。”
“……??”
“海鸟,我突然说这种话可能有点奇怪。”
然后,不等海鸟回应,奈良自话自说起来。
“我真的很漂亮对吧。”
“…………诶?”
“虽然自己说有奇怪,但我的美貌非同寻常。我甚至觉得害怕,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美丽的人类存在吗?
……只是我,有时会觉得不可思议。关于我这样美丽的人被生下来这一事实。再怎么说我也只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十分平凡的女生,为什么只有容貌会如此的完美呢。天文数字一般渺小的幸运几率,降临在像我这样普通的女生身上,真的合适吗?
海鸟,你怎么想呢?为什么,我会生的如此美丽呢?”
“…………?”
就算被这么问,海鸟也只能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不,我不知道啊,那种事情。奈良的脸生的好看,或许只是单纯奈良的双亲的长相,凑巧很好地拼在一起了吧?”
“不,不是那样的,海鸟。”
面对海鸟的回答,奈良立刻否定了。
“这绝对不是凑巧的事情。在没有任何理由和必然性的情况下,人类的脸不可能生的如此完美哦。从理论上考虑。”
“……哈啊?”
“所以我自从懂事起,就一直在思考那个理由或者必然性到底是什么。每天早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着。说起来海鸟知道贵族义务这个词吗?”
“……?贵族义务?那是什么?”
“富人拥有责任和义务,比别人更出色的人,肩负着要用自身的才智或能力为社会作出贡献的责任。像我这样的人,出生之时便被神明赋予了某种『使命』。并且绝不被允许放弃。那么,被赋予『世界第一美貌』的我,应尽的『使命』又是什么呢?说到这里,海鸟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不,我完全不知道啊。”
“说白了,就是施舍呢。就像发财的人会捐赠给贫穷的人一样。生来比任何人都美丽的我,有将这份美丽分给其他人的义务。”
“……那个,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奈良?”
海鸟终于忍不住问道。然后奈良,仿佛从心底里感到惊讶般叹了口气。
“海鸟,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正向你,坦白我所说的谎言内容哦。”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
“……!?!?!?”
海鸟的表情顿时一变。“……诶!?哈!?”
“虽然这么说,但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我已经无法独自完成『使命』了呢。虽然直到初中毕业为止我都相当拼命地努力,但完全没有成功。现实是很残酷的。这个世界,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的施舍。”
另一边,奈良完全不顾海鸟的反应。她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我因此陷入了绝望,干脆将那份『使命』忘记,作为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一直活到了今天。将仍在胸中停滞不前的感情,强硬地杀死了哦。毕竟,无论是对我而言多么期盼『成真』的愿望,在我无法独自实现的情况下,也只能放弃了。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呢?如果我奇迹般地,获得了能够那种实现梦想的力量呢?我可以断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那种力量,去捏造这个世界。”
“——请离奈良小姐远点,海鸟小姐!”
就在这一瞬间。
玄关处传来少女的喝声,仿佛要强行打断奈良的说辞。
“不可以离她那么近!”
是胡扯酱。
她站在门前——双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瞪着奈良这边。“那个人,那个人已经……”
“诶,比像的还要快呢,胡扯酱。”
奈良看向胡扯酱的方向。
“头疼了呢,我本来想在你回来,在被你打扰之前将事情办完……算了,这样就省去我解释两次的功夫。”
“奈良小姐,你……!”
“呵呵,事到如今再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已经没有意义了。正如你所见,已经晚了。”
奈良说着,突然举起一直手掌,遮在海鸟的面前。
“…………诶?”
“——来吧海鸟,收下吧。在这个世界上,被我捏造的第一个人,也只有你才能与之相配呢。”
于是,下一瞬间。
“——!?”
——海鸟的脸上,突然传来难以置信的剧痛。
“好、好痛!?”
海鸟像是被弹起来一样,捂住自己的脸。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那是海鸟从未感受过的,像是脸被利刃搅得四分五裂一般,难以忍受的剧痛。她已经无法保持坐姿,蜷缩起后背蹲在地上。
“抱歉呢海鸟。这会有些疼,也只能自己忍耐一下了。”
奈良站在海鸟的上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但痛只是最初的一瞬间,现在应该已经好了。『手术』已经早就完成了。”
“……哈、哈啊!?”
不过,她这么一说的确,最初感到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海鸟手捧着脸,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好了海鸟,来用这个看看自己的脸吧。”
奈良说着,慢慢地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将它扔向海鸟。
“一定能看到有趣的东西。”
“诶……?等、等下……”
海鸟反射性地抓住了冲着自己大腿下落的镜子……就在这时,对折的镜子被打开。
于是镜子里映出,正在向里面窥视着的海鸟的相貌。
“…………哈啊?”
紧接着,看到眼前这副光景的海鸟,惊愕地发出声音。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
“我、我的脸……我的脸……!”
“呵呵,怎么样?这个礼物挺不错的吧?”
奈良一边观察海鸟的反应,一边满足地说。
“就是这样呢。海鸟,这就是我所说出的谎言。”


◇◇◇◇
“——我不露出表情的理由,是吗?”
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奈良反问道。
话虽如此,脸上自然是面无表情。
她就像是被冻住一般毫无表情,百无聊赖地凝视着前方——不过,她的面容比起高中的样子,多了几分天真与稚嫩。
“嗯,可以告诉我吗?”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视线前方的西装男,他带着温和的表情看着奈良。“也不是因为紧张对吧?我听面试官说你在初次面试和二次面试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某栋写字楼的房间内。
墙壁和天花板都漆得雪白,地板上没有一丝灰尘。在房间中央,奈良穿着制服,孤零零地坐在折叠椅上。
另外,她身上穿的校服并不是县立铃宫高中的校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时的她年仅12岁,刚刚升入中学——是距离与海鸟东月相识大约三年前的状态。
“抱歉啊,问了奇怪的问题。我毕竟是这个事务所的社长,所以想要尽可能地了解旗下艺人的状况。”
“……哈啊。”
“不用想太多再回答哦。就趁这个机会告诉你吧,我们已经决定和你签约了。”
西装男——自称事务所社长的他说着,目光落在前方长桌的纸质资料上。
“奈良芳乃,模特路线志愿。就读于市内的公立学校一年级,是在本次的试镜当中,无可置疑的No.1超级美少女……什么的,虽然早就知道你收获了至今为止全部面试官的最高评价。但当亲眼见到你的外貌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呢。”
社长再次抬起头,看着奈良的脸发出感慨般的叹息。
“真的,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漂亮的脸呢。我从业这么久,至今为止的工作当中长相标致的面孔都看到腻了。但还从未见到过像你这样,完全毫无缺点,简直完美到浑然天成的人啊。这世界上应该不存在不愿意与你签约的事务所吧?”
“谢谢您。”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问一下,奈良芳乃小姐。为什么你即便是在面试当中,也要始终这样一副紧绷着的表情。私人的时间自然没有关系,但再怎么说到了工作当中还是这个状态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吧?”
“不,即便是在工作中我也没有表情。”
果然,奈良立刻回答。
“……你说什么?”
“无论如何都有回答的必要,所以请允许我回答——我之所以没有表情,是因为那对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什么?”
“刚才社长不是也说过吗?我的脸是完美的,浑然天成的美貌。”
奈良轻轻点头,
“没错,我也完全同意。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露出表情。因为我的脸,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完美无暇的面容了。再往上面增加的话,就会失去这份完美。便不再是『浑然天成的美貌』。也就是说我没有表情,是为了不让我的这份美貌有一丝的损害。”
“…………”
社长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失去了言语。“……不,你在说什么呢?女孩子看起来最可爱的,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吧?”
“没错,一般的女孩子是那样的。”
奈良又点了点头。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不同的。就算我做出笑脸,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可爱。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一张『没有比这更可爱的脸』了。”
“…………”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奈良,社长似乎不知道如何反驳了。他的脸有些抽搐。
“……算、算了。多少有些古怪也是一种个性。换个问题吧,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当模特来着?”
“因为我的脸很漂亮。”
奈良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和擅长运动的孩子以体育选手为目标,擅长画画的孩子以漫画家为目标是同样的道理。我也在想,这张漂亮的脸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啊,这样啊。这倒个很普通的理由呢。”
社长松了口气说道。
“嗯,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哦,你的理由。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赚钱,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钱?不,钱对我来说无所谓。”
“……是吗?那你是想参加有名的时装秀吗?”
“那也不对。当然,为了达成我的『使命』,那也是有效的手段之一……”
“……『使命』?”
“没错,『使命』。”
奈良堂堂正正地断言。
“因为我必须将自己的美丽,施舍给全世界的人。”


于是经过社长面试,奈良芳乃进入了该事务所……但从结果上而言,社长将她招进事务所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
他应该在这个阶段,将奈良芳乃拒绝掉。
不管容貌多么漂亮,在最终面试接触到她的言行时,就应该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而且,如果当时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就能避免日后因奈良芳乃而引起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
没错——她制造了『事件』。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奈良小姐……!”
社长面试三年后。
社长办公室内,响起沉重而饱含愤怒的声音。“难道说,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
那天的社长,完全不见最终面试时的温和气氛。他一脸愤怒地瞪着奈良。
——然而,奈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依旧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虚空。
“说什么一开始,我在当初面试的时候,应该已经全部坦白了才对。”
“……你究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们事务所遭受多大的损失啊……!”
社长用压抑怒火的语气说着,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摔在桌子上。
“十六个人啊,十六个……!十六个优秀的艺人,都因为你,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桌上四散的纸张中,分别记载着人物的脸部照片和简介等个人信息。那些似乎是艺人的简历。共有十六张。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性……也有几张男性的夹杂其中。
奇怪的是,那些『履历照』的部分。
十六张简历,当然都有着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出生年月日、不同的简介……但不知为何,只有『履历照』的部分,十六张都贴着同样的东西。
不,『同样的东西』这么说并不准确。
贴在上面的,十六张全部,都是奈良芳乃的脸。
不仅是女性,也包括男性在内的,全部。
“真的是毫无预兆,太突然了啊。他们整容成和你一样的脸,一起出现在事务所。”
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社长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当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质问他们理由的时候,『受害者』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因为我们也想拥有奈良芳乃小姐的脸,想要变得更美丽』。”
“…………”
“我再问你一次,奈良小姐。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吗?”
“……社长。”
奈良静静地开口。“社长,您知道贵族义务这个词吗?”
“……什么?”
“富人拥有责任和义务,比别人更出色的人,肩负着要用自身的才智或能力为社会作出贡献的责任。像我这样的人,出生之时便被神明赋予了某种『使命』。并且绝不被允许放弃。
那么社长,被赋予『世界第一美貌』的我,应尽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你究竟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就省去迂回的措辞吧,就让我明确清晰地,将真相告诉你。”
奈良轻轻吸口气,说道。
“我的诞生,是神传递的信息哦,社长先生。对如今人类来说,已经不再需要『外貌差异』这种极其无意义的概念了。明明人类的价值应当只由本身来决定,依靠生来有之的外表进行评价的社会,绝对是错误的。
于是,大概神明大人是这么想的吧——要想办法将人类,从长久以来的无聊价值观当中解放出来才行,但具体要怎么做呢?只要每个人的外貌存在差异,歧视就绝对无法消除。不管怎么强调不要歧视,从『天生的容貌』当中发现特殊意义的人类却永远无法摆脱这一点。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全人类的容貌都变成一样了。”
“…………哈啊?”
“所以我才被生下来了哦,社长。为了让全人类都统一成一样的外表,为了让全人类能够正确的整容。作为『范本』被生下来了。”
“……???”
“神明大人的计划一定是这样的吧。首先,令完美无瑕,『没有比这更可爱的脸』的拥有者诞生,然后让她过着普通的日常生活。于是理所当然地,那美丽的面容会被周围的人类所知晓。
这样一来,周围的人自然会这么想——啊啊,那是一张多么美丽的面容啊!和她比起来,我们的样子又是什么?真是羞愧,已经难以自拔地对那世界第一美貌的拥有者感到羡慕。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得到那样的美貌呢?
——很简单!只要我们也将自己整容成和那孩子一样的脸就好了!好,那就整容吧!”
奈良说完后,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像这样,为了将这种思想灌输给人类,我作为『世界第一美少女』而诞生了哦。这便是我被赋予的『使命』。虽说如此,让全人类都去主动整容什么的,神明大人也真是给我强加了个难题呢。社长也这么觉得吧?”
“……你、你脑子有问题吗?”
果然,社长听到奈良的问题,发自内心的说道。
“因为憧憬你,全世界的人类都去主动整容?你是认真的吗?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吧……!”
“嗯,我当然能够理解呢。我的『使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完成的。”
奈良摇了摇头。
“我认为模特的志愿,是达成『使命』最有效的手段。我作为模特,只要将自己的美丽公诸于众的话——大家就一定会憧憬我,想要整容成和我一样才对。”
“……你是真的相信会发生这样的蠢事吗?”
“不是已经发生了吗?虽然花了三年时间,只有仅仅十六个人。”
奈良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恐怕这次的十六个人,也是因为他们有着远超常人的美貌,就是说比常人更注重美丑,所以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我与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吧。”
“你、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因为你,这些孩子永远地失去了父母给他们的容貌。”
“那种事情,就算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哦。话说在前,社长。我不是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吗?”
奈良含糊其辞地回答。
“当初决定来这家事务所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我三年间努力工作,也仅仅只有十六个人去整形,真是超乎我的预料。原本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九成的日本国民整容成与我相同的外表才对……!”
“——够、够了!再和你说下去,我的脑子都要变得奇怪了!”
为了强行让奈良闭嘴,社长大声怒吼道。
“你被解雇了,奈良芳乃!只是接不到工作还好说,光是在籍就会对事务所造成危害的艺人已经没法放任不管了!你要是想完成那疯了的『使命』,就给我到别的地方去做!”
“……嗯,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哦。”
奈良也在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回答。
“即使继续做这份工作,也不会对我完成『使命』有什么帮助。所以我也不希望续签合同。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了。”


◇◇◇◇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太幼稚了呢。”
奈良说道。
“明明我个人的想法不会被事务所的人理解这种事,已经是早就知道的了。就算被再怎么样逼问,我也没必要回答那种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话。要是现在的我,毫无疑问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糊弄过去吧。”
她用怀念往昔的口吻,没完没了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但海鸟根本没有她说这些的精力。
“……!?……!?”
她如今的注意力,全部都钉在镜子上面。
望着镜子里映出的,和奈良芳乃完全相同的容貌,她没有一点现实感。用手指摸了好几次脸,仍旧不觉得那是自己肉体的一部分。倒不如说,如果发型不是原来的黑色长发,说不定连镜子里的人是自己都意识不到。
“那么,我的脸感觉如何,海鸟?”
奈良用毫无紧张感的语气对现在的海鸟问道。
“你喜欢吗?姑且,我对自己的外表还挺有自信的。”
“……什、什么!?什么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海鸟完全无法理解。唯一能够理解的,只有自己被奈良用手捂住脸,一阵剧痛传来后就变成这副相貌的事实。
“奈良小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胡扯酱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海鸟的变化,一边冷冷地说。
——三位少女围着圆桌坐下。悠然而坐的奈良,像是要将镜子吃下去一般不停盯着的海鸟。以及,将超市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一脸严肃地瞪着奈良的胡扯酱。
“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意图……”
“问我有什么打算,就和我刚刚说的一样哦,胡扯酱。我从小就有的梦想,让全人类都整容成和我一样的外表。将我的美貌不分男女老幼,且无休无止地分配。将名为『容貌』这一概念从这个世界上废除。所以我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为了『真正』地使『希望成真』,成为了『谎言附体』……就是这么一回事哦。”
奈良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看向海鸟。
“不过,没想到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我现在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完全没有现实感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奈良!?”
被恶心的视线盯着,海鸟挤出这句话。
“要把全人类的容貌都整容成奈良的样子!?那种事情,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难道就是你『希望成真』的事情吗!?”
“是的,海鸟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发自内心的、真心的愿望——所以刚才说的『对谎言的内容没有头绪』是谎言呢。
关于『谎言附体』的存在,在听到胡扯酱所说的话之前,我对其都是一无所知。是真的哦——不过当我大致明白的瞬间,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如果是『谎言附体』,那么所说的谎言一定会是这个了哦。而且,我无法忍受被你们杀死这个谎言,所以才说那种敷衍的话,想要释放烟雾弹。”
“……等、等下啊奈良!那种事绝对很奇怪啊……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有这种愿望……!”
“那只是我没有说而已哦。也没有人特意问过我呢。”
奈良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你一直在偷吃我的铅笔呢。就是这样的事情哦,海鸟。既然你有重大的秘密不想被发现,那么存在你未曾发现的重大秘密,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
听了奈良的这番话,海鸟不由得想起胡扯酱发来的那封邮件。
——【要问理由的话,因为她是『谎言附体』。】
——【是『总之脑子有问题』的人。】
——【是危险人物。】
——【你究竟,对奈良小姐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我问的并不是这种事,奈良小姐。”
一旁沉默着的胡扯酱再次开口。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坦白』这件事。”
“…………”
“奈良小姐。你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真的有所理解吗?”
胡扯酱看着奈良,平静地说。
“就在刚才,你将自己谎言的内容,『希望成真』这一想法的原形,将这一切都向我们说出来了哦?这种事情,就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外一样。几乎可以说是自杀行为……”
胡扯酱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说道。
“说实话,我也有些大意了。刚才让奈良小姐和海鸟小姐独处是因为,我对当我这个『敌人』离开舞台的时候,你会对海鸟小姐『做些什么』有所期待……但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的地步,你竟然会做出这种毫不顾忌后果的举动。虽然这么说已经晚了,但要是我早知道这样,就不会让你们两人独处了。”
“……哼,自杀行为呢。”
面对胡扯酱的询问,奈良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谎言的话,我就算搞错也不应该『坦白』才对。实际上,当初我也打算装作不知道自己的谎言,直到耗尽胡扯酱的寿命为止呢。但我偏偏选择将自己的谎言明说出来,就像你说的那样,简直是自杀行为呢。”
“请不要装模作样,奈良小姐。正因如此,我才问你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
“那是因为,我不想杀掉你。”
“……哈?”
胡扯酱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僵在那里。“……你说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哦,胡扯酱。我本来打算到你死为止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当我意识到你会死的时候,就放弃装作不知道了。
胡扯酱,难道我们真的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吗?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真的只有这些吗?就没有不杀死我的谎言,你也不用死去的选择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比如说,这样如何?这次的『杀死谎言』就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也好,再去找其他的目标之类的。”
“……别的目标?”
“你应该还留有一星期的时间吧。以你那能够分辨出谎言的嗅觉来说,也并非不可能的吧?一旦发现,我们三人就齐心协力地帮你吃掉那个谎言。”
“……哈啊!?”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呢。比起你让海鸟帮忙杀死我的谎言,肯定是你和海鸟以及我一起杀死其他的谎言的胜率更高才对吧。”
“…………”
胡扯酱一副哑然的模样看着奈良。
“……意、意义不明啊。奈良小姐,你突然间说什么呢?那在理论上确实是那样……但要是那么做的话,奈良小姐也仅仅是帮助了我,对你自身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不,并不是那样的,胡扯酱。”
奈良摇头。
“因为,只要你不死的话,海鸟东月不就可以说谎了吗?”
“…………诶?”
海鸟惊讶地发出声音。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镜子看个不停——直到被奈良淡淡的一句话击中,猛地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这就是我对你『坦白』的理由哦,胡扯酱。我想要救你。你或许是能够拯救海鸟的女孩,可以的话我不想看着你死掉。”
奈良说着看向海鸟。
“对吧,海鸟,要是胡扯酱死掉的话你也会困扰吧?”
“…………”
海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勉强地挤出一句柔弱的质问。
“哈啊?问为什么……既然我在厕所的外面听到了你们全部的对话,当然也知道胡扯酱开给你作为协助她『杀死谎言』的报酬。海鸟,你是因为想要能够说出谎言,才决定协助她的,对吧?
而那个实话说,是我肯定帮不上忙的问题。我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脸贴在别人脸上而已。拥有『找出能治疗海鸟的‘谎言附体’』这种本领的人——的确只有依靠谎言生存了十年以上,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谎言的胡扯酱了。”
“……不,不对。我不是在问那个。”
海鸟摇了摇头,继续问奈良。
“为、为什么奈良会对『胡扯酱死掉的话我会困扰』这么担心呢?明明无论我能不能说谎,都和奈良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诶?”
与之相对的,奈良在海鸟的询问下,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
“不,就算你这么问……除了『我喜欢你』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回答了。”
“诶?”
“倒不如说,还需要其他的理由吗?刚才拥抱的时候应该说过的吧?我是你的『同伴』。”
奈良满不在乎地说。“当看到喜欢的人真的遇到困难,想要帮她一把,这种感情有那么奇怪吗?”
“…………奈良。”
海鸟喃喃着,仿佛失去了言语。
她们沉默着,隔着圆桌互相凝视。
——另一边的胡扯酱,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窥视着奈良的表情。
“……难以置信,你是认真地这么说吗,奈良小姐?你真的除了想要帮助海鸟小姐以外,没有其他的企图地挑明了自己谎言的内容,想要与我达成『和解』?”
“啊啊,没错胡扯酱。我觉得如果不先表明我已经对自己『谎言附体』的身份有所自觉的话,没办法与你展开交涉。
改变海鸟的容貌也是其中的一环,我想与其口头说明,不如将实际的『形式』展示出来。这样更容易理解我谎言的内容吧。”
“……即使这种鲁莽的行动导致自己的谎言被扼杀,你也没关系吗?”
“……不,那是一回事,这又是一回事。”
面对胡扯酱的提问,奈良断然地摇头。
“我的想法并没有变,我想守护自己的谎言——只是这种决心和名为『想要帮助你们』的心情,在我心中并不矛盾。”
“…………”
“那么,怎么样呢?结果你会与我『和解』吗?还是不会呢?”
“……怎、怎么可能会啊,那种事情!”
胡扯酱高声叫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是敌人,只有你死我活!事到如今根本不可能『和解』!”
“为什么?我们没有理由非要敌对到这种程度吧?我只是想守护自己的谎言,你只要用我以外的谎言填饱肚子,那样应该就可以——”
“不,不可以。必须是你的谎言才行!”
“……什么?”
“我是死是活,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胡扯酱说着,视线转向海鸟——她看向刚刚被奈良所改变的,海鸟的相貌。
“『将全世界人的脸整容成和自己一样』。没错,既然知道了你有着这样危险的想法,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我绝对要将你的谎言杀死在这里。不然的话奈良小姐,你真的会变成『世界之敌』,变成『社会之恶』……变得和那些家伙一样了。”
用掺杂着愤怒的语气,胡扯酱不停地说。
而奈良只是面无表情地歪着头。
“……?不,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世界之敌』?『社会之恶』?那些家伙说的是谁?”
“那是……”
就在胡扯酱说到这里的瞬间。
——叮咚。
房间里响起了对讲机的声音。



5 败北者

今日,是生或是死。
是吃或是被吃。
不依靠任何人,不撒娇,独自生存下去。
这就是被自己的『谎言附体』所抛弃的流浪少女——胡扯酱所背负的宿命,也是她的『日常』。


“哈啊、哈啊、哈啊……!”
距离胡扯酱造访海鸟东月家的,大约一年以前。
在某县、某市、某街。
胡扯酱遍体鳞伤地走在夜晚繁华街道的阴影小巷里。
“太、太好了……这次的『杀死谎言』也勉强算是顺利……”
她脚下摇摇晃晃,仅存奄奄一息地说道。
“说实话,还以为这次真的要不行了……如果不是对方的『谎言附体』在最后关头放弃,现在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虽然昏暗的夜色下很难看清,但她的连帽衫已经破烂不堪。滴滴答答地,鲜血从衣服的缝隙间滴落。
从谎言中诞生的胡扯酱基本是『不死之身』,本来的话无论肉体受到怎么样的创伤都能够瞬间恢复——但即使是这样的恢复能力也没能追上如今她所受的重伤。
“总、总之,这样就能再多活几个月了……啊哈哈哈哈……得救了……!”
喃喃自语的她,脸上浮现出从心底感到的安心。
……突然,她面色一肃。
“……哈哈。今天也得救了,活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嘲似的嘟囔着。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只是想着『吃掉』其他的谎言……就因为『不想死』这种无可奈何的理由,苟延残喘了十多年之久……真是有够难堪的。都被自己惨样吓一跳了呢,呵呵……”
她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脚下不稳,失去平衡。全身摔向附近小巷的墙壁。
“啊!”
她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啊——,真是糟透了。”
趴倒在地,她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话说回来,这件猫耳连帽衫终于是不行了呢。又得重新买新的了……”
——自然,在这条小巷里,没有人会因为担心她而跑过来,或者将她抱起。
明明就在几十米开外,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光鲜亮丽的街道。
虽然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这条昏暗无人的小巷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被冰冷的气氛包围着。
“…………”
胡扯酱就这样倒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大街上闪闪发光的灯火。
“如果,我是普通的人类女孩,应该也能正常上学吧……”
她那柔弱的低语,果然没有任何人听见。
——本该这样。
“嘿,你挺有趣呢。”
那个声音,从胡扯酱的头上传来。
“竟然想去人类的学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像人类一样的谎言。”
“……诶?”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
黑发,身材高瘦,年龄在35岁左右。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满脸微笑地俯视着脚边的胡扯酱。
“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奇特谎言啊,胡扯酱。”
男人说。
“一般的谎言,在被『宿主』抛弃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竟然会『用其他谎言来拼凑自身』这种独特的方法来强行吊住一口气。而且还靠着毅力残存了十年以上,很难认为是正常的判断。你的不死心程度已经令我惊叹了。”
男人的外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顶帽子。
男人戴着一顶伤痕累累的脏帽子。那是一顶泥色的帽子,完全融入了夜色,看着就让人心灰意冷。
“你、你是什么人!?怎、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胡扯酱躺在地上,大吃一惊后询问男人。
戴帽男果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样回答。
“喂,胡扯酱。你想不想成为『我们』的同伴?”
“……诶?”
“如果答应成为同伴,你今后一生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了哦?”
“……什么意思?”

——这就是胡扯酱与她口中他们的相遇。


◇◇◇◇
叮咚,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对话被迫中断,奈良面无表情地看向门那边。
“什么?客人?都这么晚了?”
她有些郁闷地喃喃道。“在别人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海鸟,你知道是谁吗?”
“……不,完全不知道。”
被询问的海鸟歪着头回答。
“我平时就不怎么和邻居来往……是不是按错了其他房间的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然而,就像是为了立刻否定海鸟的话,门铃又连续响了三次。
“喂,海鸟。你该不会是还没交房租吧?”
“不不我可一次都没做过那种事……”
面对奈良再次询问,海鸟正要开口否认,就在这时,
“……?”
视线的一角捕捉到胡扯酱的身影,她不由得闭上了嘴。
——她脸色铁青地低着头,神色带着明显的动摇。
“……胡扯酱?”
“…………骗人的吧。”
她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为什么,会在我正要说的时候……这样子,就像是故意的……”
“…………?”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已经数不清次数地被连续按下。
“……我说海鸟,你还是先去看一眼门镜吧?”
终于连奈良也用警惕的语气说道。
海鸟点头回应道:“嗯,嗯,也是呢……两位,先等一下。”
正当她要从原地慢慢站起来……
——砰!
随着一声巨响,海鸟的房门被炸飞。
“——诶?”
海鸟呆呆地发出声音。
她视线所及之处,刚才还嵌在玄关上的铁门,以惊人的气势被炸飞。巨大的铁块直接撞在客厅的墙壁上,伴随着刺耳的撞击声,墙面上留下巨大的伤痕。
“…………哈?”
望着在地板弹了几下,不再动弹的门的残骸,海鸟再次发出愚蠢的声音。
“这个屋子的门铃是坏了吗?”
然后,下一瞬间。
从玄关那边传来,海鸟从没听过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
海鸟反射性地望向声音的方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眼睛周围完全被绷带包裹着的陌生女性。
“我按了好几次门铃难道没有听见吗?看起来完全没有反应,所以我连门一起破坏了。”
紫色的头发。
像在医院接受检查时穿的薄布睡衣一样的衣服。
身高比海鸟略矮。
理所当然一般穿着鞋,脚踩在公寓的地板上。
“……谁、谁啊?”
几秒的沉默后,海鸟问出理所应当的话。
——这女人,到底是谁?
“原来如此。这房间里面是这个样子啊。”
相对的,神秘绷带女对海鸟的嘀咕视若无睹,她在视线完全被绷带覆盖的状态下——环视了一圈室内。
“怪不得很容易就发现了。这里面弥漫着浓烈的谎言气味。看来『谎言附体』就在这个房间的某处呢。”
“……诶?”
“不,并不是『某处』。这么近距离闻到气味的话,不会搞错的。”
绷带女说着,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走向圆桌。
“也就是说,你就是『谎言附体』没错吧?”
她停下脚步后,对着脚边的奈良问道。
“…………哈?”
奈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神秘的绷带女,发出呆呆的声音。
看来她也和海鸟一样,对于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有些跟不上思路。
“哼。而且是如此强烈的谎言气味……这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呢。真是棒极了。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的人类了哦。希望你今后也能不断地说谎。”
绷带女用满意的语气点头说后,
“不过,我今天要找的不是你,人类。”
——她看向坐在海鸟和奈良之间,身穿猫耳连帽衫的白发少女。
“好久不见了呢,猫。过得还好吗?”
“败小姐……”
胡扯酱露出勉强的笑容,凝视着神秘的绷带女。“为什么,会在这……?”
“哈哈,竟然用『为什么?』来打招呼呢。辛苦照顾你的『前任同伴』来看望你,不觉得高兴吗?”
绷带女——被称为败的女性。嘴角邪恶地扭曲着回答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真没想到你会不辞而别地消失啊。我真是太伤心太伤心……不知不觉就追你到这里了哦。”
“…………”
胡扯酱脸绷得紧紧的,却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盯着败。即使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也没有去擦拭。
“——我,我说小败。”
这时,玄关处又传来另一个年前女性的声音。
“这、这个,我是不是也应该进房间里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穿着长裙20来岁的女性。
茶色的头发,水汪汪的眼睛。整体的身材苗条,看上去纤细又懦弱,有种虚幻的气质。
她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慌慌张张的窥视着房间里的情况。
与此相对,被呼唤的败这边连一眼都不看那名女性。
“——疾川,你这女人真是蠢到无可救药。连这种程度的事都要问我才能判断吗?”
她用压迫感十足的语气回答。
“到现在为止我允许过你『可以离得远一点』了吗?明白了吗?你现在马上给我进来。”
“……呜,嗯。我知道了。”
被这么一说,名叫疾川的女性连忙进入屋内(她在玄关脱了鞋),急匆匆地跑向败。
“嘁……在让人火大这方面你真是天才啊。我说你,到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感到不快地行动呢?啊?”
“对、对不起,小败。”
“跟你这样的人类做同伴,真是我最大的污点啊。”
“…………”
——海鸟还是呆呆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完全搞不明白。
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如何破坏的门,又为什么会闯入房间?
“没关系哦,海鸟小姐,奈良小姐。”
似乎是看出了海鸟和奈良的混乱,胡扯酱开口说道。
“败小姐绝对不会去故意杀人,只要老老实实地就不会受到加害。大概应该是这样。”
她用冷静的语气说,但脸色却不见一丝从容。
“至少,你们两位是这样……”



“……哦?还给别人建议,你真是游刃有余啊,猫。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况吗?”
“…………”
胡扯酱和败隔着圆桌,在极其接近的距离下无言地对视着……紧张的沉默持续了数秒。
“————呜哇啊啊!”
最后,先行动的是胡扯酱。
她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抓起圆桌的桌角——连同上面的超市塑料袋一起摔向败。
“……诶!?”
对这突然袭击,海鸟惊愕出声。圆桌径直撞在站在胡扯酱面前败的身体上,发出凄厉的撞击声。放在桌上的塑料袋散落一地。
“——!”
紧接着胡扯酱马上站起来,躲开败的身子全速跑了出去。
“——呀!?”
只是,跑了几步之后。
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胡扯酱停下了动作,瘫倒在地。
——不对,应该说是物理意义上无法跑了。因为她的双脚,就像被钢琴线钩住一般,被完美的切断了。
“…………!?噫、噫呀啊啊啊啊!?”
海鸟发出尖叫声。她双手捂着嘴,紧盯着胡扯酱脚踝的『切面』。“胡、胡扯酱!?为、为什么……!?”
“……好、好痛!”
咕嘟咕嘟,大量的鲜血从脚踝处涌出,她发出苦闷的声音。“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你傻吗?怎么可能让你跑了。”
败俯视着胡扯酱,冷冷地说。
顺带一提,她虽然受到了圆桌的撞击,却毫发无伤。
“不,刚刚你并不是打算逃跑,而是想强行将我和那边的两个人分开吗?怎样都好,总之你最好乖乖带着,如果不想白白受苦的话。”
说着,败朝着无力躺在地上的胡扯酱的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噫啊!?”
胡扯酱的口中,又发出昆虫溃烂般的悲鸣。
“……!等、等下啊!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什么呢!”
海鸟按耐不住发出声音。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出现,还对胡扯酱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你、你马上离那孩子远点!”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了解情况,但看到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的胡扯酱,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站起来——然而。
“闭嘴。”
“……什么?”
“不要开口,人类。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败头也不回地,对海鸟淡淡说道。
“还是说,你也想和这只猫一样,被砍掉脚踝以下的部分试试?”
——那声音充斥着常人难以发出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噫!?”
被这赤裸裸的杀意击中,海鸟发出惨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令海鸟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全身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困难。
————什、什么啊这人!?太可怕了!?
“好了,你也差不多做好觉悟了吧,猫。”
就这样轻易让海鸟陷入沉默的败,像是已经认知不到她的存在一般,继续向胡扯酱说道。
“先说好,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这个『叛徒』。你以为逃到西日本就安全了吗?很不巧,就算你逃到地球的另一端我也一定会抓住你。”
“……!到底,为什么!?”
脚被踩得咯吱作响的胡扯酱,一边发出沉痛的喘息一边用尽力气反问。“这、这种事情,我不觉得会是那个男人的指使!
那个男人,泥帽子他应该不会干预我想做的每一件事!我以为就算我逃跑也不会马上派人来追我……可是,为什么!?”
“……哼,你说的没错猫。那个男人即使知道了你的『背叛』,也没有派人来追杀你哦。”
听了胡扯酱的话,败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所以,这完全是我的独断。不是那个男人的指示,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前来扼杀你的。因为我最讨厌你了。”
“…………!”
“我早就想干掉你这只令人作呕的畜生了。刚好这是个好机会呢。当然泥帽子并没有阻止我哦,因为那个男人,不会干预我想做的每一件事……!”
“……我早就想问你了。”
胡扯酱躺倒在地,仍向败问道。“为什么败小姐会这么讨厌我?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哼,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败又微微一笑。
“你的存在本身就令我恼火啊。”
“……存在本身?”
“你就是谎言的耻辱啊,猫。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能够苟活十年之久。”
败不屑的说完,又踢了一脚散落在地的塑料袋。
“比如说这食材。你应该是大大咧咧地打算使用这些做饭吧?毕竟你最喜欢料理了——无聊。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在模仿人类而已。我们谎言本来就不需要吃饭。
你是在模仿人类,猫。而且,和人类一样畏惧死亡。你正可谓是谎言当中的害群之马呢。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你这样的存在方式……与其让你继续活着丢人现眼,倒不如我现在就亲手送你上路。”
败说完后,又踩在胡扯酱的下半身。“……!”胡扯酱已经因为太过剧烈的疼痛,甚至无法发出惨叫的声音。
“喂,等下啊。”
——然而,就在这时。
少女凛冽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突然闯进房间,肆意胡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奈良芳乃。
她不知何时站起身来,依旧面无表情的瞪着败。“总之,能先离胡扯酱远点吗?”
“……你说什么?”
几秒钟后,败发出惊讶的声音,回头望向奈良。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又和胡扯酱是什么关系。但我刚才正和这孩子说很重要的话呢。要是有事的话,希望你至少也等我们把话说完。”
“……那是我这边的台词吧。你和这只猫是什么关系?在我进来之前,你和这只猫在房间里做了什么?”
“那是——”
“算了,不用回答。不用问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这只猫是想要吃掉你的谎言吧?因为她是不吃别的谎言就无法维持自己存在的小杂鱼。”
败说到这,咧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你真是很棒的『谎言附体』呢,人类。和那些半吊子的『谎言附体』不同,光是谎言的气味就不是一个等级的,简直是令人恍惚的『愿望』强度。要不要我将泥帽子介绍给你?”
“……什么?”
“像你这样的『谎言附体』,一定配得上那个男人的眼镜。”
“……泥帽子?”
奈良面无表情,发出困惑的声音。“不,那是谁啊?”
“哈,什么啊,这只猫还没告诉你那个男人——那个『活用谎言』的事?”
“……??”
“算了,总之你先等一下。不管怎么说,我要先把这只猫解决掉。”
败说着,又将脸转向胡扯酱。
“你只要默默地看着我将这只猫掐死就行了。等我做完之后,也不是不能直接将你引荐给泥帽子——怎么了,不需要太多功夫,一瞬间就能搞定。”
“……哈啊?不,我都说让你等下了。”
奈良不爽地抓住了本想单方面结束对话的败的右肩。
“我的话还根本没说完呢。”
“……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这次败头也不回,用冷淡的声音反问。
“你为什么要帮助这只猫?作为『谎言附体』的你,本来应该和这只猫是敌对关系吧?”
“——哼,我才不管那种事情!”
奈良语气强硬地拒绝了她的问话。
“那种事情,现在怎么样都好。从刚才好像就一直在重复同样的话,我和胡扯酱重要的对话刚刚才说到一半呢——然后就被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女人闯进来,强行打断了对话,还对胡扯酱做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
奈良的话让败一时间陷入沉默。
“……原来如此。看来有必要让你稍微吃点苦头呢。”
她说着,轻轻拂去奈良搭在肩膀上的手掌。
“做好觉悟吧人类,你这个下等生物。”
说着,败转身看向奈良,一把抓住她的衣襟。
“我不会杀你——但一定会让你痛不欲生,让你再也不敢违抗我,让你对用这只手稍微惹恼了我这件事感到后悔至死。”
“…………”
但是,不管距离有多近,奈良的面部肌肉都没有丝毫动摇。
然后,下一瞬间。

——随着“啪”的一声,大量的鲜血溅落在四周。

“……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然而——那并不是奈良芳乃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望着刺穿全身的,『手术刀般的利刃』,败呆呆地喃喃道。“咕啊!”紧接着她吐出大量鲜血,当场瘫倒在地。
“——给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啊,蠢货。”
一个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年轻女性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竟然抓住我的芳乃,真是不知分寸呢。将你全身变得破破烂烂这种程度的惩罚就饶过你,倒不如说要感谢我才对。”
不,并不是不知从何处。
那声音,似乎是从奈良的身体里传来。
“……啊,是这样啊。”
对此,奈良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这样的设定呢。我的身体里,总是散发出强烈的谎言气味——也就是说,你一直存在于我的体内。”
她对着来路不明的『声音』,用一种甚至让人感到亲切的语气说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呢。这么长的时间都困在我的体内,无法走出来一步,真是有够憋屈的呢。”
“——哦呵呵呵,没关系,不用那么替我感到辛苦哦,芳乃。你的内心非常的舒适,我从未感到过不舒服呢。”
“是吗?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话虽如此,我也是时候将你解放出来了呢。出来吧,让我这个主人看看你的样子。”
“——当然,乐意之至。”
在『声音』回答的下一瞬间。
奈良的背后,突然间长出人类身体一样的东西——它就这样脱离奈良的背部,扑通一声落在地板上。
是一名裸女。
她挺直腰杆,站在原地。年龄看上去和奈良相仿。修长的手脚,起伏的身躯。还有一头仿佛染井吉野樱一般的淡粉色长发。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那和奈良芳乃完全一样的长相。
“哦?你是这个样子啊。”
望着与自己一模一样,一丝不挂的少女,奈良发出感叹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明明就连你的存在我都是刚刚才意识到,却不知为何没有『初次见面』的感觉。有种从遥远的过去就一直在一起的错觉。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实际上我们就是一直在一起哦,奈良。”
赤裸的少女,爽快地回答了奈良的疑问。
“从你将我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附在你身上了。我们是名副其实的一心同体。能像这样和你直接交谈,我真的很高兴呢。
请叫我羡望樱,芳乃。羡望樱哦。我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而诞生的,专属于你的伙伴。从今天开始请多多关照呢。”
“——你,你是什么人!?”
从她脚边传来败的呻吟声。
她浑身是血躺倒在地板上。对普通人而言完全是致命的伤痕遍布在她身上。
“你是附在那个女人身上的谎言吗!?竟然对我做出这种事,别以为能轻松——”
“啰啰嗦嗦的真是烦人啊,这个丑八怪。”
赤裸少女——羡望樱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向她奄奄一息的身体。
“咕啊!?”
“是你刚刚想对芳乃动手的吧?倒在那边像是猫咪一样的杂鱼倒还好说,要是被你这种东西抓住宿主的胸口还坐视不管,我可没有那样悠哉的性格哦。
真亏你竟然胆敢加害我的芳乃呢……罪该万死啊!”



羡望樱说着在败的头上举起手掌——刹那间,大量的『利刃』从她的掌中飞出,一齐倾泻在败的身体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临死前的惨叫在房间里回响,本就已经残破般的身体被割裂得更加面目全非。似乎已经不能在物理意义上活动了,就连痛苦挣扎也做不到。
“啊,哇啊啊啊啊……”
伫立在一旁的长裙女子疾川发出动摇的声音。“小、小败……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嗯,辛苦了羡望樱。总之这种程度就没问题了。”
奈良对羡望樱说了句慰劳的话后,突然回过头。
“那么,我们趁现在撤退吧。”
她对着瘫坐在地板上的海鸟说道。
“……诶?”
“在发什么呆呢海鸟。你差不多也该察觉到了吧?躺在那里的绷带女……”
奈良指着败说。
“能踢飞铁门,切断胡扯酱的脚踝——怎么想都不是人类。毫无疑问她和胡扯酱一样,都是『实现』后的谎言。
如果她和胡扯酱一样是『不死之身』的话,那对她而言这种程度的伤也能轻易再生。所以我们必须逃走,逃到这家伙追不上的地方去,现在立刻。”
“…………!”
听到这句话后,海鸟终于恢复了理智。
因为发展太过离奇,至今海鸟的大脑还处于混乱状态。但奈良的一句『必须逃走』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对,总之要先逃走才行。这种异常的空间,已经一秒都不想待下去。至于细节等逃走之后再想就好了。
于是,如此决定后海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胡、胡扯酱……!”
海鸟叫着朝躺在地板上纹丝不动的胡扯酱跑去。
“呜、呜呜……!”
胡扯酱趴在地上,虽然还很虚弱但还勉强维持着意识。海鸟急忙抱起她纤弱的身体。
“——嘿咻!”
她将胡扯酱背在身后。“没、没事吧胡扯酱……!?不,这怎么想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了。”
“诶?”
“……真的,受够了。”
“呜……呜呜呜呜……我受够了……这么痛,这么可怕……!”
“……胡、胡扯酱?”
海鸟吓了一跳,看向身后。
被海鸟背在背上的胡扯酱全身颤抖着,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从未听过的柔弱声音,让海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早已不见往常飘飘然的态度,那声音就像遍体鳞伤下的悲泣。是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吗?确实,突然被切断两个脚踝的话,谁都会变成这种状态吧……
“……!奈良,总之我将胡扯酱背上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不过那些事情只能以后再考虑,现在海鸟只有将意识从胡扯酱身上移开,冲着奈良说道。
“嗯,谢谢你海鸟。那我们就赶快离开房间吧——羡望樱,你当然也会跟过来的吧?”
“那是肯定的哦,芳乃。”
只有羡望樱一人悠然地伫立在原地,对奈良的呼唤点了点头。
“不过还请等我三秒钟。”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着与玄关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向那扇挂着窗帘的窗户。
——然后毫不犹豫地扯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
“……诶!?”
因为她意料之外的行动,海鸟一瞬间忘记了情况,僵在当场。
紧接着,羡望樱轻快地将扯下的窗帘缠绕在自己的身体上,宛如披上礼服一般。不到几秒,她那丰满的肢体就被薄布完全覆盖。
“抱歉让你久等了,芳乃。已经可以了。”
“…………”
海鸟神色复杂地看着羡望樱擅自撕下别人家的窗帘,得意洋洋地摆出各种姿势。
——但现在不是在意家具的时候。现在应当考虑的是如何逃离这里。如果能让全员平安逃脱,一两枚窗帘也不算什么。
“总、总之先逃跑吧,大家!”
随着海鸟的呼唤,少女们朝着玄关跑去。
“……!你、你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后方传来败声嘶力竭的叫喊,但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人回头。



6 泥帽子

冲出公寓的海鸟她们脚步慌张地跑到最近的站前广场。
时间刚过12点。广场上有不少刚下班的上班族和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看着有些热闹。
“你、你说要逃走,但具体要怎么做?奈良。”
在这样的人群当中,海鸟提高音量大声地问道。
她背着胡扯酱,东张西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坐电车!?还是说出租车?要、要逃到哪里去!?干脆就这样逃到隔壁县吧!?”
“喂喂,冷静点啊海鸟。”
而奈良与其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用始终冷静的声音回应。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那个叫败的人,需要花费多久时间恢复伤口再来追我们。不过都打成那个样子,应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所以不用太过焦急……反而应该抓住现在能冷静思考的机会,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才是呢。”
“……现在哪还有悠闲讨论的功夫啊奈良!刚才的女人,虽然搞不明白但绝对很不妙!再被她抓到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一、一秒也好,要尽早逃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是呢,海鸟。我也同意她是很可怕的敌人。”
奈良叹口气点头同意。
“唯一能确定的是,『尽可能地逃到远处』,或者『藏到她找不见的地方』这种选择,在现状下是应该要避免的。
毕竟我们的敌人是和胡扯酱相同的谎言,似乎能闻到谎言的气味……也就是说,和作为『谎言附体』的我与谎言本身胡扯酱一起行动的时候,就等同于被安了高性能的GPS发信器。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和潜伏都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逃走,100%会被锁定住处,100%会被追上呢。”
“……怎、怎么会!那不就毫无办法了吗!?”
“倒也不是那么说,对吧?羡望樱。”
奈良将视线移向一旁,“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知道我现在想让你做什么吧?”
“嗯,我当然知道哦,芳乃。”
羡望樱当即点头回应。
她赤裸的身体裹着窗帘,一副煽情的打扮。丝毫没有因往来的人群感到羞耻的样子,堂堂地站在奈良身边。
与奈良别无二致的面容,及腰的淡粉色头发,饱满的胸部,修长的四肢。
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看着一对双胞胎姐妹……羡望樱得意地扬起嘴角。
“倒不如说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希望你不用特地问我呢——毕竟我已经早就将接下来芳乃想要指示的内容提前完成了。”
“……?”
乍一听完全搞不懂二人对话的海鸟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而。
“——诶?”
——即使迟钝如她,也没多久便注意到了自己周围已经发生的异变。
海鸟她们所在的站前广场。作为必然的路径,几十个从车站检票口出来的行人们纷纷从海鸟她们身旁经过……而他们脖子以上的部分,产生了异变。
路上的行人,全部都是一副面容。
不仅如此。
那是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完美的造型,无法比拟的美貌面容……就和在海鸟身边伫立着的少女毫无二致。
“你也看到了,海鸟。”
奈良站在海鸟的对面,淡淡地说。
“我使用了羡望樱的力量,将我的脸覆盖了这一带的人们。”
“……哈!?”
“当然,这并不是说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了这样子哦。再怎么说也有『地域限制』。我的美貌,如今还只能施舍给这座城市。”
奈良环顾四周的光景。
“只要走出这座城市一步,他们的脸马上就会恢复原状。相反,如果外面的人只要踏进这座城市一步,我的脸就会将他们覆盖。”
“……!?等、等一下啊,奈良!为什么现在要做这种——”
“是障眼法哦,海鸟。”
“……障眼法?”
“敌人如果能顺着谎言的气味追过来的话。那么只要令她的嗅觉变得无意义,令这种城市都充斥着谎言的气味就好了。比起障眼法应该说是障鼻法呢。不过,我和胡扯酱的谎言气味应该要比周围更加浓郁,所以这也只能做到拖延时间吧。”
“…………”
听着奈良的说明,海鸟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比如,刚刚从她周围路过的两名女初中生。“话说回来,刚刚脸好像突然疼了一下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啊,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疼得都站不起来了呢。”“嘛,总之没什么事就好。”
……像这样,明明自己的脸刚刚被换成了别的模样,当事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原来这个世界的常识,真的被改写了。她们原本的长相甚至连本人都不会留下记忆。如果奈良没有说谎,那么这个现象终究有『地域限制』……但一想到如果真的全世界都变成『这样』,海鸟就感到脊背发凉。
“好了,现在可以说是暂时摆脱了当下的危机。”
不久,奈良满意地开口道。
“趁现在,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
之后,海鸟她们移动到附近的家庭餐厅。
这是奈良的提议——『事已至此,与其继续蹩脚地隐藏自己倒不如混进人群当中更好。这样一来我身上的谎言气息可以起到迷彩的作用。』
而实际就像她预测的那样,现在正好是用餐时间,店里人声鼎沸。海鸟她们被领到唯一空桌边,面对面坐下。原来如此,确实如果藏身在这里的话,败要找来需要不少时间。
然而。
“呜、呜呜……”
果然,即使已经坐在了座位上,胡扯酱也依旧泣不成声。
“呜、呜、呜呜呜呜……!”
仍在嚎啕大哭。
她双肩不停地颤抖,呜咽出声。眼泪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两只脚踝已经『恢复』地完好如初——由于实在没有回收鞋子的功夫,所以她现在还是光着脚——但至少从外表上看没有受伤。不过果然内心受到的伤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治愈的。
“……那个,胡扯酱,你真的没事吗?”
坐在胡扯酱左侧的海鸟有些担心地向她搭话。
“要不要我去吧台给你拿点热饮过来吧。”
“……。不、不用,不用麻烦你了,海鸟小姐……”
但是,当胡扯酱听到海鸟的话后,摇了摇头。
“再、再给我四十秒……不,五十秒左右,我就不会再哭了……会好好向大家说明刚才的事……!”
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始用两只小小的手掌轻拍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是打算刺激眼球强行止住眼泪。
“…………”面对明显失去冷静的胡扯酱,海鸟不由得与对面的奈良面面相觑。
“……哎呀哎呀,这样子好像很严重呢。”
奈良也看着海鸟,耸肩说道。
“真没办法。海鸟,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那孩子?我和羡望樱去拿点喝的。”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奈良。”
“没事没事。”奈良点了点头后,一边挥手一边慢慢从座位上起身。
“……我说芳乃,为什么我们要照顾那只猫到这种地步?”
羡望樱不满地说。
“饮料什么的让她自己去拿不就行了吗?虽说是顺势一起逃出来的,但我们和她终究还是敌对关系。”
“……喂喂,不要说的这么冷淡哦,羡望樱。”面对羡望樱的不满,奈良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现在让她恢复是最优先的事情……如果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一个人去拿也没关系。”
“……!等、等下啊芳乃!我怎么可能看着你一个人做这种跑腿的事情!”
没想到奈良表现出闹别扭的态度,羡望樱慌忙起身——两人就这样结伴走向店里的饮料吧台。
“呼……”
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海鸟叹了口气……她从裙子口袋里取出一条素色手帕。
“胡扯酱,你先别动哦。”
海鸟说着,将身体转向胡扯酱,温柔地擦拭起她被泪水浸湿的眼睛。
“……呀!?等、等一下、你要做什么啊海鸟小姐!?”
突然用手帕捂住眼睛的胡扯酱被吓了一跳。“请、请停下来!我可没有拜托你做这种事情!”
“啊、等等,别闹了胡扯酱。这样没法擦干净眼泪了哦?”
看着不知为何摇晃着身子,想要逃离手帕的胡扯酱,海鸟无奈地叹气。
“……!都、都说了,我真的没事了,海鸟小姐!肉体的表面伤害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有点混乱只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让内心有些虚弱所以……!”
“……不不,怎么看都不是『有点』吧。刚才的胡扯酱就像『被大雨淋过的猫咪』一样颤抖,而且还脸色发白。”
“不、不是的!我可不是这种程度就会心碎的谎言!其、其实像刚才那样的炼狱,我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
“……所以说,用那种鼻音逞强也没有说服力呢。”
海鸟苦笑着对胡扯酱说。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胡扯酱。不过这确实也需要时间呢……至少不管是我还是奈良,都从来没有想过将你逼得太紧。”
“…………”
被这样低语着,胡扯酱又流下眼泪,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海鸟。
“……请等一下,如果要帮我擦眼泪的话,至少请用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纸。”
“诶?”
“不然海鸟小姐的手帕会被我的眼泪弄脏的……”
“……什么?”
海鸟有些听不懂胡扯酱的话,她轻轻歪着头。
“在说什么呢?那种事情我一点都不介意哦。而且胡扯酱的眼泪不可能是脏的。”
“不、我很脏的哦。”
胡扯酱颤抖着,无力地摇了摇头。
“海鸟小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老好人呢。对只考虑着自己下一顿『饭』的肮脏野猫——嘛不过猫咪其实是很可爱的,只是我一点也不可爱——对这样的我温柔很奇怪呢。而且『铅笔小偷』的事情要怎么办?”
“诶?”
“就算那是『杀死谎言』必要的手段……但我在今天,将对海鸟小姐而言重要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给奈良小姐了哦?你相当重要的铅笔也一根不剩地被『油炸』了哦?你对那件事情已经不感到愤怒了吗?”
“…………”
听她这么一说,海鸟不知所措地徘徊着视线。
“不,关于那件事,虽然我也不是没有生气……但我觉得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而且说到底胡扯酱也没做什么坏事。”
“……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想有错的都是偷吃奈良铅笔的我吧?”
认真地盯着胡扯酱的眼睛,海鸟说道。“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只是隐藏的恶行被曝光出来而已哦。我没有可以将一切的过错都推给胡扯酱的粗神经……而就结果而言也没有恶化我和奈良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也没有特意要责怪你的理由呢。”
“…………”听海鸟这番话后,胡扯酱好像受到什么冲击一样怔住了。
“……已经让我说不出话来了呢。真是的,海鸟小姐,你究竟要老好人到什么程度?
这种粗线条的性格,真是让人担心你的将来。希望你能注意不要被人盯上这种天真的地方,成为诈骗的目标。在我这种『坏人』看来你真的很好骗呢……”
——不过,胡扯酱与所说的话相反。
她紧紧地握住海鸟没有拿手帕的手。
“诶?”
“……请不要误会。这只是基于合理判断的行动。”
胡扯酱将目光从海鸟身上移开,但仍旧用力握着手掌,她向海鸟说道。
“正如你所说,现在的我似乎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平静……为了期待特效药般的效果,我决定利用你的手掌。
因为我听说,与别人接触可以让心灵平静。这种触觉真是不容小觑呢。最重要的是,如果仅仅是握住海鸟小姐的手就能恢复平静的话,可以说根本没有不去做的选项吧……”
“那个……”
听到长篇大论的海鸟挠了挠脸颊。
“……总而言之,你是因为寂寞,希望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不是那样的,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过这只是基于合理判断的行动吗?海鸟小姐你的洞察力究竟是差到什么地步?”
……胡扯酱用更惊人的气势断言,强行让海鸟闭上了嘴。

◇◇◇◇
“那两个人,是〈泥帽子一派〉的成员。”
数分钟后。
完全恢复平静的胡扯酱如此说道。
……不过她的脸上还明显的残留着泪痕,眼眶泛红。但她并不在意,露出毅然的表情。
“名为泥帽子,当然并不是说头上顶了个帽子。那是『人名』。”
胡扯酱说着,环视在场的全员。
“各位,至今为止我一直说无法说谎的正直者,其实是『杀死谎言』的专家对吧?
那么反过来想想,『杀死谎言』的正反面,如果有『活用谎言』的存在的话,那又是什么人呢?”
“……『活用谎言』?”
海鸟发出惊讶的声音。“……不、不是,我完全搞不懂啊。”
“是催眠术师哦。”
“……哈?催眠术?”
“没错,正是催眠术,海鸟小姐。英文名叫Hypnosis。明明不热却误导对方觉得『很热』导致流汗,明明不困却令对方产生『困意』进入梦乡。就是那种催眠术。海鸟小姐也在电视上有见过吧?”
胡扯酱一脸认真地说。
“那个其实是不容轻视的『异能』呢。催眠术士可以将他人的心理和感情随心所欲地操纵,这一点上与海鸟小姐的『真心话的利刃』有着相似之处……而且,在能够有效操纵感情这方面甚至可以说是『真心话的利刃』的上位替代。”
“……不,等一下啊胡扯酱。”
奈良有些无语地打断她的话。
“你突然说什么呢?催眠术师什么的……虽然我了解到不多,但那都是骗局吧?”
“不是的,奈良小姐。那并不是骗局,催眠术本身就是存在于世的一种『技能』哦。至少我就认识一个能够使用『真正的催眠术』的人。
那个术师的名字,叫做泥帽子。当然不是真名。别说名字了,年龄、出身、经历,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扑朔迷离。我所知道的是,至少从外观上看他是个又高又瘦的日本男性。还有就是,他是专门应对『谎言附身』的催眠术师。”
胡扯酱喘口气,继续说道。
“请想一想,就像让不热的人感到『热』,让不困的人感到『困』一样——如果有人能够让『谎言附体』的『希望成真』的愿望膨胀到好几倍,强行推到临界线上的话,会怎么样呢?”
“……强行推到临界线上?”
海鸟吓了一跳。
“那、那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有人能做到那种事情的话,就会到处都是能捏造世界的『谎言附体』了吧……”
“没错,海鸟小姐。那是很可怕的事情呢。而能将这样可怕的事情付诸实践的男人,正是泥帽子。”
胡扯酱面露愠色地说。
“总之那个男人的『声音』是异常的。光是听他说话就会感到舒服,下意识地就变得迷迷糊糊。是很特别的声音。只要那声音在耳畔轻声细语几句,他的话就会侵入到心灵的深处去——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心中的愿望已经膨胀成原本的好几倍,我听说。因为我没有被他催眠过,这些都是我听到的传闻。”
“……嗯。要是他真能做到那种事情,的确对『谎言附体』来说是很理想的合作者呢。”
奈良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泥帽子是以催眠『谎言附体』作为条件在勒索金钱之类的吗?”
“不,不是的奈良小姐。泥帽子他并不为金钱所动。
以他的『异能』,金钱什么的本来就触手可及。那个男人要的代价只有一个——获得比任何人要都近距离地观察『谎言附体』全部行动的权力。”
“……那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奈良微微侧头。“获得观察的权力?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据本人说是‘为了在特等席上鉴赏人类’。”
“……鉴赏人类?”
“‘『谎言附体』们内心的变化、行动的选择、与其最终的末路。将其全部鉴赏完后,就像是看完了一部电影,能得到美好感动的体验。’他有这么说过呢。
总而言之,对泥帽子而言,催眠『谎言附体』是兴趣啊。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完全是半分玩乐心态地在协助捏造世界。”
“……因为兴趣所致就去捏造世界,这人也太会添麻烦了吧。”
奈良发出无语的声音。“不,我好像也不适合说这种话。”
“然后,泥帽子的身边有着一群被他称为『顾客』的『谎言附体』们。 他们被泥帽子催眠后可以强化自己的谎言,相对的泥帽子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更近地鉴赏『谎言附体』们的生存方式。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互助关系。
而且不瞒你们,我也曾是那个互助会,〈泥帽子一派〉的成员之一……大概是一两年前的事情。”
胡扯酱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泥帽子,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向我说明了他们<一派>的情况后,向我劝诱道‘既然你也是一个人,要不要加入我们?’
听了他的说明……我经过慎重的考虑,最后接受了他的邀请。他的那个提案,对以『杀死谎言』维生的我而言的确充满了吸引力。”
“那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道理哦,奈良小姐。只要在泥帽子身边的话,自然能得到大量关于『谎言附体』的情报对吧?也就是说,我没有必要再去到处奔波寻找『诱饵』了,考虑到我当时有上顿没下顿的情况,那对我来说是不能再理想的环境了。
幸运的是,<泥帽子一派>很顺利地接纳了我。那里的态度基本上是不会拒绝谎言……而且最重要的是,劝诱我的泥帽子本人不可思议地对我很中意。”
“很中意?为什么?”
“‘觉得即便早就被宿主抛弃,也依靠毅力存活了十年以上的谎言的生存方式十分有趣。’‘我还从未见过像你一样顽强,天不怕地不怕,毫不在意他人的谎言!’‘就像人类一样的难堪!’之类的,我们刚一见面就被这样的话不停地夸奖。”
“嗯……这样啊。所以你和其他的『谎言附体』一样,作为能够满足泥帽子内心的存在,而被允许加入他们<一派>了是吧。”
奈良理解地点点头。
“不过,那个道理虽然能明白,但是我不明白啊胡扯酱。既然你当时那样顺利地加入了他们<一派>……为什么现在又变成孤身一人了呢?”
“……很简单哦。因为我背叛了他们<一派>。”
胡扯酱压低声音说。“也就是说,我以自己恳求他们吸纳我的形式加入了他们——却在一年后又按照自己的意志,与他们<一派>分道扬镳了。
我也觉得这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这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在成为泥帽子同伴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一派的谎言附体>当中,会聚集那么多的『危险的人』……”
“……『危险的人』,难道是说像刚才的绷带女那样的?”
海鸟向脸色阴沉的胡扯酱问道。
“是叫败小姐对吧?根据刚才的对话来判断,那个人也是『泥帽子』一派的成员吧?说起来那个人好像是说过泥帽子怎么怎么,自己是胡扯酱的前任同伴之类的话呢。”
“没错,海鸟小姐。准确的说那个人并不是『谎言附体』,而是谎言。
败小姐——她是<泥帽子一派>的核心成员,是危害这个社会的,最恶劣最危险的谎言。不只是她,那<一派>的核心成员们,大致都是那种感觉。”
“……危害社会的,最恶劣最危险的谎言?”
“是的,我可以断言。她们正是『社会之恶』。”
胡扯酱以斩钉截铁地语气说道。
“只要是为了自己方便,不管会给周围的人带去多大的麻烦都不屑一顾。理性的刹车完全坏掉了,她们是完全不具备一般道德观和伦理观的,是真正的社会不适应者。
比方说,请回想一下败小姐刚才的举动。破坏房门代替打招呼,切断别人的脚踝,那根本就是为所欲为吧?虽然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受到伤害……但那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就算她攻击海鸟和奈良小姐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哦。”
“…………”
听胡扯酱这样说后,海鸟想起刚之前败身上散发出的,快要将她冻僵的『杀气』。
『还是说,你也想和这只猫一样,被砍掉脚踝以下的部分试试?』
那句话绝不是威胁,如果海鸟晚一点瘫坐在地的话,她的脚踝或许已经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实际上对谁做出过那种事的经验,是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释放出那样的压迫感吧。
“原本的话,『谎言附体』本身对社会并没有多大影响力。”
胡扯酱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说到底我们谎言本来的作用,仅仅是作为道具,让人类的沟通能力得到飞跃性的提高。『实现』也只是这个系统成立时出现BUG一样的现象。即便偶尔会出现『谎言附体』这样超常的存在,也不会变成捏造世界的程度,只会像泡沫一样消失掉。
也就是说,所谓『实现』后的谎言,不过是钻牛角尖的人恍惚间注意到的,短暂的『梦』而已……至少在十几年前是这样。”
“……但是,因为泥帽子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奈良叹了口气,忽然说道。
“打比方说,本应只是『蛹』的危险因素,在泥帽子的催眠下,被迫羽化成了『蝴蝶』。”
“是的,说的没错奈良小姐。自己的这种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对只是兴趣使然的泥帽子来说,恐怕根本没有想过吧。”
“……然后你为了阻止泥帽子他们,背叛了他们<一派>?”
“……,是的,就是那样。”
胡扯酱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深刻体会到了<泥帽子一派>的危险性……我认为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所以决定背叛<一派>, 和所有的前任同伴走向对立。”
“……哈啊?那算什么?”
羡望樱一副惊讶的语气。
她坐在奈良旁边的座位上,之前一直不感兴趣地将头扭向一边——听到这里似乎终于在意起来,突然开口说。
“等下,完全搞不懂啊。你事到如今,怎么会因为那种小事就背叛他们?”
羡望樱蹙起眉头,瞪着坐在正对面的胡扯酱。
“喂,你……叫你胡扯酱可以吧?我今天也一直在芳乃的体内听着你的话,所以大致的情况能够理解。不过,你是那种『正义的伙伴』一样的角色吗?”
“…………”
“你直到今天为止都还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地挣扎着吧?是以吃掉其他谎言维生的吧?这样的你突然说出『社会之恶』什么的话,就像还对自己之外的事物有所挂念一样,这可根本说不通哦。”
说完,她露出嘲讽的笑容。
“怎么?该不会是事到如今突然觉醒了什么『正义之心』吧?要是那样还真是杰作呢。”
“……哼。真是愚蠢的问题,羡望樱小姐。”
然而,胡扯酱也不甘示弱地回以无畏的笑容。
“我怎么可能会有『正义之心』那种了不起的东西。我可是靠着毅力苟活十年之久的胡扯酱哦?要说我所需要的东西,仅仅是将肚子填满而已。”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你只想着吃谎言的话,不管怎么想,你都应该继续待在那个<泥帽子一派>那里才对——”
“不,羡望樱小姐,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胡扯酱摇了摇头。“因为,如果再放任那些人不管的话,人类真的有可能灭亡。”
“……哈?”
“这绝不是小题大做的说辞哦。因泥帽子而暴走的『谎言附体』全员都是那样的危险。虽然现在老实着,但只要以后他们真的大闹一通的话,人类社会恐怕就即刻崩溃了。
而要是人类灭亡的话,我可就困扰了。如果没有将谎言实体化的人类,我就吃不到谎言只能饿死了。
所以我背叛了<一派>哦,羡望樱小姐。不是为了世界和平,100%是为了自己,我只是考虑着自己的『食物』,下定决心与原来的伙伴们为敌。”
“……哼,那是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羡望樱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头来,不管去哪里你都只顾着自己的生计吗?你可真是太棒了,自私成这样,被那个叫败的谎言说是『畜生』也可以理解了呢。”
“……嗯,随便你怎么说。实际上,我是自私的谎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呢。”
胡扯酱一副将错就错的语气,“总之,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盯上奈良小姐的谎言『真正的理由』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是一条杂鱼。单凭我去挑战<泥帽子一派>肯定毫无胜算。为此我要首先吃掉不属于那一派『谎言附体』的谎言,借此强化自己,积蓄足以与那一派战斗的力量。也就是说,当时说的『因为快要死了』『想要一招翻盘』之类的话,只是借口而已。
顺便一提,要问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如果我一开始就说明 <泥帽子一派>的危险,可能会吓到海鸟小姐,拒绝跟我合作。”
“……”
一旁的海鸟好像受到了冲击,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胡扯酱,但她却佯装不知地扭过头去。
“不过,我根本没想到<一派>的追兵竟然来得这么快。像我这样的杂鱼背叛,对身为强大的『谎言附体』的她们来说肯定是不痛不痒……我本来是这样以为的,但看来也有一个例外,是我疏忽大意了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个例外就是叫做败的谎言对吧,胡扯酱。”
在胡扯酱开口说明之前,奈良抢先说道。
“没错,奈良小姐。败小姐她,是我在<泥帽子一派>的时候就将我当作仇人。而理由的话,因为她是『谎言·原理主义者』。”
“『谎言·原理主义者』?那是什么?”
“谎言不该有其他多余想法,仅仅作为道具,拘泥于被『说出口』这一本能。这是败小姐的观点。我这样放弃了作为工具的使命,执着于『个体』存在的谎言,在她看来一定是荒唐无比的吧。”
胡扯酱像累了似的叹了口气。
“我们乍一看像是生物,但本质上却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气体和尘埃没有区别呢。『你那样执着于虚假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思?』『既然被宿主放弃了,就应当赶紧消失掉,趁早选择被下一个人类说出口才对』,以前,败小姐经常这样说我。
她始终贯彻着那种『矜持』,正因为如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于其『矜持』截然相反的我的存在,所以才在我离开泥帽子的时候特意追了过来,想要将我扼杀。甚至还郑重地将自己的『谎言附体』,疾川小姐都叫了过来。”
“……什、什么意思?与『矜持』相反?那个女人就因为这种理由就要杀掉胡扯酱?”
海鸟的语气显得无法接受。
“也太不讲理了吧,那种理由……要是因为胡扯酱背叛了自己所以前来肃清还能理解……只是因为看不惯生存方式就打算杀掉你什么的……!”
“海鸟小姐,虽然我很感激你这么说,但对败小姐而言人类的道理是说不通的哦。”
胡扯酱摇着头回答,“总之,到这一步已经全完了。败小姐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她的动机100%都是对我的私怨,那就没有一丝能够斡旋的余地。
当然,像我这样的杂鱼根本没有挑战作为<一派>核心成员的她的资格。除了干脆地『认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等下啊胡扯酱!怎么能『认命』……!”
“请放心吧海鸟小姐,还有奈良小姐也是。只要收拾掉我她就应该会感到满足,离开这座城市了。
别看败小姐那样,她在<一派>当中也还算好的一类谎言。虽然『多少』会伤害人类,但绝对不会夺走人类性命。因为她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在她看来,减少和我们共生的人类数量这种害群之马的行为,有悖于她的『矜持』。
虽然她简直如同『不讲理』这一概念的实体,但至少在这一点上,她那可以为『矜持』而殉道的姿态可以完全信任。所以没关系的,海鸟小姐。只要我死掉,海鸟小姐从明天开始就能回到和往常一样的生活当中。”
“……怎、怎么可能回得去啊!这种结局,我绝对不能接受!”
“是呢,当然我也非常不情愿哦。没想到我们的『杀死谎言』,就这样半途而废地结束了。”
说到这,胡扯酱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便这是我赌上性命的关键抉择,但做出失误的判断后,已经是满盘皆输了。我也只能痛快地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你说的不对啊,胡扯酱。”
然而。
“……诶?”
“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现在还不是要放弃的时候。就算海鸟能允许你说着那种幡然醒悟的话,满不在乎地向败那个家伙献上性命。但我可不允许哦。”
奈良芳乃说道。
她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寄宿着强烈的意志,紧盯着胡扯酱。
“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呢,胡扯酱。明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绝望或者绝境……你好像是被对败的恐惧心冲昏了头脑没有搞清呢。”
“……哈啊?”
“毕竟,你想想啊。如果是败特意自己一个人跑过来要夺走你性命的话——反过来说只要我们将她反杀掉不就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呢?”
胡扯酱吓了一跳。
奈良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呢,胡扯酱。就和我刚才在海鸟房间的提案一样哦。
那种乱来的女人,就把她当作胡扯酱的食物吧。我和海鸟,胡扯酱和羡望樱,让我们全员齐心协力。”


◇◇◇◇
……海鸟她们在家庭餐厅谈话的同一时间。
身穿病服,眼眶缠绕着绷带的女人和身穿长裙的茶发女人正在结伴而行。
“——可恶!恢复比想得还要花费的时间!到底逃到哪里去了,那只猫!”
如此急躁的是病服女——败。
“真是可憎,那个女的……!区区一个人类,我那么友好对待她却给我得意忘形……!”
似乎是想起了刚才受到奈良的攻击,败气得咧嘴。
“时间没过那么长,她们应该还没有逃远……但问题是这个……!”
她环视四周,愤愤地咂舌。
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行人从败的身边路过……然而他们的面容,却出奇地统一。
“这样子,肯定是那个女人的谎言干的吧……像这样四处散播谎言的气味,我鼻子都要失灵了……!真是烦人……!”
败的额头上青筋直冒。“话说回来,这根本就是在向我宣战吧……!?哼,行啊!我刚才还真的想让她加入我们<一派>,但改主意了!我要把那个女人的谎言连同猫一起送进地狱里去……!”
“……那个,小败。”
这时,一直默默走在败身边的长裙女子疾川忽然开口。
“……你真的打算杀掉胡扯酱吗?”
“……你说什么?”
败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疾川。
“但、但是……你和胡扯酱有一段时间是同伴吧?就算她背叛了泥帽子先生……再怎么说杀掉也太可怜了……”
“…………”
败停在那里,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看着疾川。然而下个瞬间,“你这个蠢货!你是向我抱怨吗?啊!?”
“呜!”
败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疾川的头部。疾川发出一声呻吟后,随即倒在地上。
“蠢货!蠢货!蠢货!蠢货啊!明明平时没有我的命令根本就毫无反应,这时候又给我嚣张地有主张了啊!你到底想让我不爽到什么程度啊!”
“……!对、对不起……!对不起……!”
败用自己的脚,一次次砰砰地踢着疾川滚在地上的身体。另一方面,疾川蜷缩着身体,只是痛苦地连声道歉。
如此暴力的场面令行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望着败她们。
“——你们什么意思!对我做的事有意见吗?”
然而,随着败的一声大喝,行人们纷纷急忙走开,似乎是觉得不想牵扯到麻烦当中。
“……哼,一群下等生物。”
望着行人们离去的背影,败恶狠狠说道。“……嗯?”她再次看向疾川,有些惊讶。
“……怎么?你在干什么,疾川?”
“……!”
疾川仍旧蹲在地上,不知为何只将『双手』藏在衣服里。
就像是要保护那个部分,不让其遭受败的踢击一样……
“……哈!疾川,你还是这么爱惜自己的手吗?”
“…………”
“这可真是有趣啊。事到如今,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外科医生』……不过,这倒无所谓了。”
说着,败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小型机器』的东西,扔到疾川的脚下。“好了,赶紧去完成你的任务。既然你有跟我顶嘴的功夫,和回忆自己毫无意义的职责的空闲的话。”
“……!这是……!”
看到机器的瞬间,疾川脸色一变。
那是带着耳机的录音机。
“行了,给我听。疾川。”
“…………嗯。”
仿佛被什么附体一般,疾川呆呆地点头,将耳机带上按下录音机的开关——耳机里开始播放录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声音开始播放的瞬间,带上耳机的疾川表情立刻变得心荡神驰。“泥帽子先生……!泥帽子先生……!”
“没错,疾川。你就像往常一样,用那个泥帽子特制的『催眠录音带』来治愈受伤的心吧。”
望着疾川的变化,败满足地说。
“只要你的『愿望』在短期内提高,我的能力必然也会得到强化。猫自不必说,也不会再输给那个烦人的樱色头发小鬼了……!”


◇◇◇◇
“你、你突然说什么呢,奈良?”
胡扯酱吃惊地说道。
“要反杀掉,败小姐……?所有人一起……?”
“没错,这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吗?”
奈良一本正经地看着胡扯酱回答。
“如果说你会被败杀掉的话,那么反过来说,只要将败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不就好了。这样你的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简单道理。
确实那个叫做败的谎言十分强大,仅凭胡扯酱一个人无法应对,只能被痛快地杀死。但如果我和羡望樱帮你一把呢?只要和对方一样,作为稀少的『谎言附体』的我站在胡扯酱这边的话,想要扭转眼前令人绝望的战力差距,也绝对不是不现实的事情——”
“……等、请等一下。奈良小姐。”
不过,胡扯酱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奈良的话。
“如果能得到奈良小姐你们的协助,确实比我一个人去挑战来说,胜算会得到大幅地提升……但即使是那样,想要打倒败小姐也是很困难的。
这是纯粹的,谎言之间的较量问题。如果从原本的『愿望』强度来说,奈良小姐你们绝对不会弱于败小姐她们……不仅如此,甚至有可能超过她们。但请不要忘了,对方还拥有名为『泥帽子的催眠』的这一杀手锏。”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对方会使用催眠这种『作弊』手段,对只能从正面进攻的我们来说很不利吗?”
“刚才我们能从败小姐手下逃跑,说到底只是出其不意,我不认为第二次还会有效。而且现在败小姐应该正让疾川小姐听着『泥帽子的催眠』录音带,用来强化她『愿望』的强度吧……不管怎么想,我们都没有胜算啊。”
“——没错,就像那只猫说的一样哦!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芳乃!”
旁边传来羡望樱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虽然和那家伙意见一致让人很不爽,但只有这件事我必须要阻止你!为了帮助这种家伙去和刚才的谎言战斗太危险了……而且做这种事,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吧!”
“好了好了,冷静点羡望樱。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到。”
面对羡望樱的喊声,奈良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但比起『做还是不做』,还是先讨论清楚『做得到还是做不到』吧。实际上,我不认为会是胡扯酱说的那样毫无胜算呢。”
奈良边说边将视线投向桌子对面,
“我不知道那个『泥帽子的催眠』有多厉害,但毕竟我们这边可是有海鸟东月呢。”
“……诶?”
被提到的海鸟身体一震。
“什、什么?我怎么了?”
“我说海鸟,你好好想一想。要说为什么胡扯酱今天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是希望靠你的『真心话的利刃』的力量,来杀死我的『愿望』,弱化我的谎言吧?
和那同样的道理,这次是要削弱败的力量哦。靠你的『真心话的利刃』。”
奈良凝视着海鸟闪避的眼神。
“如果对面靠着『泥帽子的催眠』来强化,相反我们也可以弱化她们到可以打倒的程度吧?也就说和胡扯酱最初的提案一样呢——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去挑战非常规的『杀死谎言』。”
“……非常规的『杀死谎言』?”
“目标已经不再是我,而是那个穿着长裙的茶发姐姐呢。”
说着,奈良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上方。“我记得……是叫疾川小姐对吧?总而言之,只要能够说服她就算是我们的胜利了。不管败再怎么强大,没有能量供给源的谎言便不足为惧。——而告诉我们这些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哦,胡扯酱。
既然如此,你至少应该将那个女人的全部情报都告诉我们才对吧?在说什么已经完蛋了,将一切都放弃之前。”
“…………”
奈良说完后,胡扯酱一时间眼神飘忽不定……在踌躇许久后,终于死心似的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名字叫做疾川伊丹。她是位医生。”
“医生?”
“没错,而且并不是普通的医生——而是曾在海外的医疗现场技惊四座的『天才外科医生』。”
胡扯酱轻声说道。“疾川小姐用人类的一句话概括而言的话,那就是『手术的天才』吧——明明还只是二十来岁的日本女性,却已经在外科手术的世界中声名赫赫。有人说她是『并非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手术而生的女人』。”
“……什么意思?”
听到胡扯酱的说明后,奈良面无表情地斜着头。
“我有点不太明白。总而言之,是说完成了好几例高难度的手术吗?”
“不,奈良小姐,不是几例高难度的手术。而且一切。”
胡扯酱摇着头回答。
“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许多被称为『不可能实现』的高难度手术——而疾川小姐凭借自己的才能,将它们全部根除了。”
“……哈啊?全部?你说真的吗?”
“是的,正是全部。在这世界上不存在疾川小姐无法完成的手术。因而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完成』的手术已经一个都不存在了。当然,这是在『主刀医生是疾川小姐』的这一前提下。所以实际的医疗现场中,可以说仍旧有『不可能』的手术吧。”
“等、等一下啊胡扯酱。”
海鸟惊讶地叫道。
“天才外科医生,那是真的吗?我刚才在房间里看起来,那个姐姐可完全不像是那么厉害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哦,海鸟小姐。而且,那个人已经从外科医生的岗位上引退很久了。”
“引退?”
“是的,在几年前。而且她在职的时候性格还挺活泼的哦。不过我认识的时候已经是辞去医生职务,成为『谎言附体』的疾川小姐了,所以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情报。”
“……话说回来,那个年纪的人可以当外科医生吗?”海鸟继续追问。“要成为独当一面医生,不是需要很长时间吗?现在才二十来岁的话,怎么想都太年轻了吧?”
“年轻是很正常的,因为那个人是在海外取得的医生执照。”
“不、等一下。即使是在海外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吧?”
“她是特例哦,海鸟小姐。那位因超常的手术能力而被认可,做出『希望她尽快前往现场为社会贡献利益』这种判断,在十多岁的时候便被特例赋予了医生执照。”
“……诶、诶诶?那是什么?真的有那种像是漫画一样的事情吗?”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清楚。但不管听起来多么荒唐,既然已经是实际发生的事情那就只能接受了吧。总之疾川小姐在数年前,以弱冠之年成为天才外科医生,活跃在全世界的外科手术现场……但在几年前,毫无先兆地突然引退了。”
“……诶,突然引退。”
海鸟意思索地皱起眉头。“顺便问一下,那是为什么?是出现了什么重大的医疗事故吗?”
“不,她在手术中从未出现过差错。但也正因为她从未出过医疗事故,才辞掉了外科医生的工作。”
“…………??”
“因为她并不是『因为想救人而成为医生』,而是『只是因为想做手术而成为医生的人』。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作为外科手术的天才,她以挑战困难游戏的心情,以竞技的心态去面对手术。某一天,当她意识到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自己感到愉悦的手术时,她陷入了绝望。”
“……哈啊?”
“所以她说出了谎言。她想要那种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有挑战性的手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即便是付出生命也不足为惜。”
胡扯酱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种荒唐的人类真的到处都是呢。总之,就像这样败从她的谎言当中诞生——而其谎言的能力,便是能将勉强不会当场死亡的伤害,施加给一切的人类、生物。
比如说,刚才我的脚踝被切断也是因为那个人的能力。受到败小姐攻击的生物会陷入重伤,那是即便是疾川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愈的绝境……然后疾川小姐会进行施术。”
“……那算什么,真是添乱的自导自演。简直就像妖怪『镰鼬』呢。”
海鸟哑然无语,但随后又说道。
“不过那真的是必须要借助谎言的力量才能做到的事情吗?先不谈法律是否允许,只要伤害别人再去治愈不就行了吗?”
“不,那是不一样的哦海鸟小姐。人类所造成的伤害,没有任何一起能够让疾川小姐感到棘手。而且,那也并不是仅仅重伤别人就可以的事情。说极端一点,已经死后数天,并且四分五裂的尸体,将这种『不可逆转状态』下的患者摆在疾川小姐面前她也无计可施。她所希望的是『能够在最后关头抢救过来的致命伤』。”
“……原来如此。的确也只有谎言才能多次创造出这么巧合的事情了呢。”
奈良沉默地听了一会,有些佩服地开口。
“败还蛮厉害的嘛。也就是说那个女的,只要对手是生物,就能随意地让他承担任何疾病或者创伤?”
“没错,是很非常凶残的能力。”
胡扯酱坦诚地点头。
“正因如此,只要败小姐有心,她可以轻易地给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类造成致命伤。不这么做的理由,就是因为她有着『尽量不要去减少作为共生对象能够说出谎言的人类』这样的『束缚』……如果没有那个,不管是海鸟小姐和奈良小姐还是我,现在已经成佛了吧。”
“……胡扯酱,可能我有些啰嗦,但你说的是真的吗?”
海鸟依旧有些无法接受地问道。
“我怎么都没法想象,那个看着很懦弱的姐姐,竟然会这么残忍地伤害别人。”
“……嗯,怎么说呢。”
被海鸟这么问后,胡扯酱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说实话,我从没有和疾川小姐单独聊过,所以这完全都是我的推测而已……我怀疑那个人,她可能已经不想当『谎言附体』了。”
“不想当?”
“对『谎言附体』而言很常见的事情。一直寄托在心中的愿望,一旦实现之后,总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之类的呢。即使这样还没有放弃的理由,大概是被泥帽子施加催眠,强迫她维系住了『愿望』吧。”
“……是呢,看那两个人的对话就知道了。”
沉默良久的羡望樱终于开口了。
“主导权完全被谎言的一方掌握了,有种力量的平衡完全颠倒的感觉。正因为宿主是个胆小鬼,才会变成那样的关系呢。与我和芳乃完全不同。”
“不过这样一来,我觉得已经很有可能了,胡扯酱。”
奈良用确信的语气说道。
“既然本人都想放弃当『谎言附体』,接下来只需要推她一把就行了。”
“…………”
但另一边,胡扯酱依旧用困惑眼神回视奈良。
“……请稍等一下。果然我还是不明白啊,奈良小姐。虽然我顺势说了很多关于疾川小姐的事情……但说到底你为什么会向我做出这种提议呢?
在奈良小姐看来,我应该就是今天刚刚认识的怪人。不仅如此,还想杀死自己重要的谎言,应该是可恨的敌人吧?然而,你为什么……”
“哼,毫无意义的提问呢,胡扯酱。”
奈良满是无聊地叹口气。“不管至今为止的过程到底怎样,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想要帮助你这一事实而已啊。还是说怎么,胡扯酱?你就那么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同伴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先说清楚,我并不是毫无索取就选择站在你这边的。”
“诶?”
“理所当然的吧?我再怎么说也没有老好人到这种程度。毕竟这边也是背负了相当的风险去帮助你的,当然会要求支付相应的报酬,这才合理。”
“……报酬吗?但就算你这么说,现在的我也没有能给奈良小姐……”
“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做出『约定』而已。”
“……『约定』?”
“没错,我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帮海鸟东月找到谎言。”
“……哈?”
胡扯酱短促地叫了一声,张着嘴僵住了。
不顾她的惊讶,奈良继续说着。
“本来你就是以这样的约定将海鸟卷入『杀死谎言』当中的吧?既然如此,就应该直到最后为止,都要将自己说出的话贯彻到底才是。既然你任性地将海鸟卷入,等一切尘埃落定时,你必须要实现她的愿望。就算是以生命为代价,也要为让她能够说出谎言而尽力。
只是口头约定就好了,现在就在这里发誓吧。胡扯酱,这就是能够让我帮助你的,独一无二的『理由』。”
“……那、那算什么啊?”
听奈良滔滔不绝的发言,胡扯酱一副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
“海鸟小姐?又是海鸟小姐?说起来,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嗯,没错。因为我是海鸟的『伙伴』呢。”
奈良淡淡地回答,目光不时地看向对面的海鸟。
“因为不管是怎么情况,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本人怎么说,就是算天翻地覆——我也一定是海鸟的『同伴』。只要能够帮助到她,我就会尽我所能的一切。”
“…………”
然而,听到这话的海鸟,脸上也浮现出不输给胡扯酱的困惑之色。
“……不,不是,我也完全搞不懂啊,奈良。”
她停顿了一下,挤出这句话。“为、为什么要为我这样的人做这么多?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才对吧?可是,为什么……”
“……那是,你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一阵沉默过后,奈良说道。
“因为你好像不太记得一年前那一天的事情了。”
“……诶?”
“在那家大阪烧店,你为我做的事情,让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如果那些你全部都忘记了的话,也难免会不明白我对你这么亲近的理由吧。
……嘛,不过本来也不可能会记得。因为那天晚上的你不是『正常』的。”
“……??”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海鸟?虽然我的想法就像刚刚说的那样,但实际上接下来要不要和败战斗,完全取决于你。”
奈良再次询问海鸟。
“说实话,这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虽然胡扯酱说过敌人有着『不会杀害人类』的『矜持』……但那究竟是否是足够可靠的『束缚』,我对此还持有怀疑。我觉得到了紧要关头,败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向我们施加致命的伤害吧。
所以你要好好考虑后再决定,海鸟——你是打算救胡扯酱,还是说不救呢?”
“…………”
被询问后,海鸟沉默了几秒。
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我,我……”


7 决战的儿童公园

“嗯,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哦。即使继续做这份工作,也不会对我完成『使命』有什么帮助。所以我也不希望续签合同。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了。”
这样说完。
15岁的奈良离开了社长室。

就在奈良刚刚离开社长室之后。
“芳乃!”
一位穿西装的女性似乎一直在门外等着,她慌忙叫住奈良。
“……!?”
一看到女性,奈良吓了一跳惊讶出声。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对、对不起芳乃!因为有实在没办法离开的工作拖了很久,所以来晚了……!”
女性喘着粗气,望着奈良的方向。
她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留着红色的短发,身材娇小。相貌典则俊雅——最重要的是与奈良长得十分相似。
“所、所以奈良!你和社长谈的怎么样了?难道已经结束了!?”
“…………”
然而奈良面对这名女性——自己母亲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她面无表情,但用明显欲言又止的眼神盯着母亲。
“……你怎么过来了,妈妈?”
过了一会儿,奈良郁闷地开口说。
“我不是说过不用来的吗……今天的事情和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我自己就能解决的问题,不用你插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真的不管吧!你还是个孩子,我可是你的监护人!”
奈良母亲说着走向站在原地的奈良。
“而且刚才从芳乃出来的房间里出传来很大的怒吼声……难道是社长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
对母亲担心的询问,奈良移开了视线。“没什么!没有需要妈妈你担心的事情!只是在被告知我被开除了!”
“……诶?”
“他说事务所不需要像我这样的异常者,还说了『你脑子有问题』之类的话。”
“…………!”
听了奈良的话,奈良母亲悲痛地扭曲了表情。
“……芳乃!”
下个瞬间,她一口气奔向奈良,紧紧地抱住她那纤弱的身体。
“……妈、妈妈,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芳乃。在你痛苦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你虽然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也只是个15岁的女孩子。”
奈良母亲发自内心地在女儿耳边低声道歉。
“但是芳乃……只有这一点你要明白。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至少妈妈和爸爸永远会是你的『同伴』。”
“……诶?”
“不管你有怎么样的想法,都无所谓哦。和那种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
然而,听到母亲温柔话语的奈良。
“……什么意思?”
“……什么?”
“永远会是『同伴』这种话……不要随便说啊!”
啪!
奈良用力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身体。
“啊!等、等一下、芳乃!?”
“……如果妈妈爸爸真的是我的同伴的话。”
奈良啪嗒啪嗒地像是在拍打身上的灰尘。
“那为什么你们还没有去做整容手术?”
“……什么?”
“我说过无数次了吧?希望妈妈和爸爸也整容成和我一样的脸!我说过这是神明大人赐予我的『使命』!但为什么你们完全不听我说话啊!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啊!”
“…………”
面对愤怒的奈良,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但、但是、就算你这么说。妈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整容成和女儿一样的脸啊。”
她缓缓地用冷静的语气回答出极其常识的话。
“哈啊!?不、不明白?什么啊!?我明明跟妈妈你解释了那么多次了!”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啊……!对不起芳乃。妈妈觉得你说的话有点不太能理解啊……!”
“…………!”
“不、不过芳乃、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妈妈和爸爸包括你那有点古怪的一面在内,都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这件事、是绝对真的——”
“——够了!妈妈是笨蛋!”
奈良强行打断母亲的话,口气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反正像妈妈和爸爸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今天我不吃晚饭了!”
说完,她就朝着事务所的消防楼梯跑开。
“啊!芳乃,等等!”
“呜呜……”
——匆匆跑远的奈良眼中,渗出大颗的泪水。


当晚。
车站前的长椅上,奈良在独自啜泣。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她毫不在意从车站出来的行人,只是朝着天空一味地发出哀怨的声音。
“不管哪个家伙都是笨蛋……!”
然而即便是在哭泣的时候,她毫无表情的面容,也绝对不会崩溃。
“……肚子饿了。”
过了一会儿,奈良停住哭泣后无力地喃喃自语。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既然对母亲说了那种话后跑开,也不可能乖乖地回家去。想吃些有分量的食物。比如最喜欢的大阪烧——
“……那、那个,奈良同学?你没事吗?”
就在这时。
仿佛要划破奈良意识的空白,一位陌生的少女向她搭话。
奈良惊讶地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谁来着?”
奈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但仔细观察一下,又有些似曾相识。说回来对方身上的制服和奈良的一模一样。也就说,她是奈良在春天入学的县立铃宫高中的同学吗?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面容还算清秀。当然无法与奈良相提并论,但以世间一般的审美标准来看,大概算是蛮可爱一类的吧。乌黑的长发及腰,重要的是,她的胸部很大。
“…………”
奈良有一瞬间被她的胸部吸引住视线。
胸部的规模远远超出了平均尺寸,她甚至有些怀疑那是不是垫了什么。那非同寻常的重量感几乎要撑开西装制服。就连她前不久所属的写真部门当中都没有拥有此等巨乳的人。
奈良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向自己的胸前。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脚下的平坦胸部。很难相信她和眼前的少女穿着同一套制服。
——想到这里,奈良终于想起来了。说起来,入学典礼刚结束时,班上是有个大胸女生在自我介绍时说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啊啊,我好像有印象。是同班的对吧?我记得名字好像有点奇怪……”


◇◇◇◇
“终于找到你了,猫。”
春季的夜空下,响起败冰冷的声音。
这时距离第二天来临已不足数小时,在离车站稍远的儿童公园里,几位少女汇聚于此。
败、疾川、胡扯酱、奈良、芳乃——还有羡望樱。
“因为那个红头发的『谎言附体』的原因,找到你真是费了好大功夫……不过,看你这反抗的眼神,好像也不是死心后才出来的。”
“…………”
深藏于猫耳卫衣下的胡扯酱,一言不发地瞪着败。
“哼,真是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畜生……说起来,之前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跑哪去了?这个公园里好像没有看到?”
“海鸟的话,当然是让她去别的地方避难了。”
奈良面无表情地回答败的问题。
“在你这种极度危险的谎言面前,不能让一个连『谎言附体』都不是的人出现。”
“——哈!喂喂,别小瞧我啊人类。你是觉得我会杀害活生生的人类吗?”
败似乎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
“应该也听那只猫说过了吧?我至今为止,可是一次都没有杀死过人类,不过倒是经常伤害人类。虽然因为我的能力,直到现在仍旧没法下床的人类已经不计其数,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未杀死过人类。我有作为谎言的『矜持』,是绝对不会杀死能够说出谎言的共生对象。”
败说着,抱住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疾川的身体。“顺便一提,我无论是赶赴多么危险的地方,也绝对不会放开疾川哦。365天24小时,从洗澡到睡觉都一直在一起。这是因为我对于这个女人,一丝的信任也没有。所以这次出来也带上了她。要想让这家伙远离危险,最可靠的办法就算让她在我身边。”
“…………”
被抱在怀里的疾川眼神依然空洞无物,沉默不语。
“嘛,算了。总之闲话就到此为止了,人类。就算你是再怎么优秀的『谎言附体』,既然不打算成为我们的『同伴』的话,那就只能作为敌人排除了。和那只猫一起,将你的谎言也送去轮回。做好觉悟吧……!”
“——不,要做好觉悟的是你哦,绷带女!”
先做出回应的是站在奈良身边的羡望樱。
她一边喊着,一边和之前一样,在自己的眼前现出数量壮观的『利刃』——将它们全部射向正面的败。
面对疾驰而来的先制攻击,败来不及回避,全部用身体接下。扑哧,肉被利刃撕裂的声音在她身周回响。然而……
“话说在前,可别以为我还和刚才一样啊?”
全身被利刃划过的败,毫发无伤。
“在你们偷偷摸摸躲起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用泥帽子的催眠好好强化了一番。我会好好地让你们明白,这强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败向羡望樱伸出双臂——就在这时,她的正面突然出现数枚巨大的『绷带』。
“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樱色头发!”
伴随败的怒吼,绷带一齐向羡望樱袭去。
“哇啊!?”
一瞬间,绷带缠绕住羡望樱细长的四肢,将她绑了起来。
“……!”她被死死绑住,当场动弹不得。
“——哼,猫那边无所谓。就先从你开始吧,樱色头发。虽然现在实力差距被拉大了,但你还是很麻烦啊。”
“——!啊啊啊啊……!”
似乎是被使劲勒住了身体,羡望樱又发出尖叫。
“——羡望樱!”
“……!没事哦,芳乃……!这种程度小菜一碟啊!”
听到后方传来奈良的呼喊,羡望樱露出僵硬的笑容回答道。“说实话,我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要为那只猫做到这种程度……但既然是芳乃决定要『做』,我也会竭尽全力……!”
羡望樱说着又让『利刃』浮现空中,向败发起反击。……但是,不管利刃的刀尖如何刺向她的身体,本人依然一副满不在乎地笑容,简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样。
“哈哈哈,你的宿主也做了愚蠢的判断啊!明明要是去泥帽子那里的话,你也能变得和我一样强——不,可能会比我还要强大啊!”
“…………”
——在放声大笑的败背后,有个身影在悄悄接近。
她的卫衣轻轻摇晃,压低脚步声,朝着败所在的地方——不,应该说朝着呆呆站在败的身边,疾川的方向靠近。
但是——。
“哼,小把戏!”
“呀啊!”
随后,打算偷偷接近的少女——胡扯酱, 被败毫无预兆突然释放出的『绷带』击中,向后方倒飞出去。
“是觉得我集中对付樱色头发的时候你有机可乘吗,猫?”
“…………!”
“真遗憾,我已经看穿你们的目的了。”
败头也不回,对着在公园土地上翻滚的胡扯酱冷冷说道。
“你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是疾川吧?这种绝望的战力差距下,如果说想要掌握胜机的话只有她了。的确,如果疾川被掳走当作人质的话我就无计可施了……所以你们打算合作,想要制造机会吧?”
败忽然裂开嘴角,
“不过,这种天真的策略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哦……你们以为至今为止,究竟给我添了多少次麻烦?就算那个红头发女人在城里散播谎言的气味让我鼻子变得迟钝了。但你的味道我可是闻过太多次,怎么可能会分辨不出来!”
“……呃!!”
倒在地上的胡扯酱露出苦闷的表情瞪着败。“……疾川小姐!你真的这样就好吗!?”
“……诶?”
听到她的呼唤,一直茫然地望着天空的疾川,有些惊讶地看向胡扯酱。
“像这样,对自己说出的谎言听之任之……通过被泥帽子催眠继续强行延续『谎言附体』的身份,真的可以吗!?”
“…………”
“你其实已经想要放弃当『谎言附体』了吧!?想要恢复成普通的人类不是吗!?既然这样……只要你还不打算反抗败小姐,你的希望便永远也不会实现!一辈子都会是这样啊!”
“……没关系了。”
“……诶?”
“我,已经无所谓了。那种事情……我是『谎言附体』也好,不是也好。”
疾川缓缓地摇了摇头。
“因为,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从自己染指伤害他人这种行为的时刻开始,我便绝对不会被允许回到原来的医生了。所以,以后也只能作为『谎言附体』活下去了……
当外科医生的时候,尽管周围的人都说我『不是医生,只是喜欢外科手术的女人』。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名医生,但事实并非那样。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我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满不在乎地伤害他人,作为医生已经失格的人类。”
疾川悲痛地继续说。“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突然觉得,一切就变得无所谓了……所以,对不起,胡扯酱。我没有办法放弃『谎言附体』的身份。当然,也没有办法从小败的手里拯救你。”
“……疾川小姐!怎么会……!”
“——呼哈哈哈哈哈!猜错了呢,猫!”
面对似乎是绝望到失去表情的胡扯酱,败嘴角扭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事到如今你们早就没办法说服这个女人了。因为这个女人,已经没有能听人话的耳朵了……好了,要怎么办呢,猫?难道说,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
“…………!”
“哈哈,什么啊,你们也太无趣了。本来还以为能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比我想得还要轻松啊。真亏你们这么弱还敢向我挑战。”
败一边愉快地说着,一边摇头。
“那么,先给哪边一个痛快好呢……是按当初的计划先解决掉猫呢,还算先收拾掉樱色头发,让猫感受下穷途末路的绝望感来好好取悦一下我呢。真是难选啊……”
即使脸处于被绷带半遮的状态下,也能清楚地判断出败露出了满面的笑容。现在就能杀掉眼前的胡扯酱,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生杀予夺的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然而。
“不。炫耀胜利我觉得还早着呢,败。”
独自旁观了谎言们战斗的奈良,静静地开口。
“沉溺在蹂躏胡扯酱的美梦里倒也无妨,但在那之前,把注意力稍微集中在对手的身上如何?”
“……你说什么?”
被这么一说,败讶异地回头看向一旁。
“……哈?”
刹那间,她的嘴角凝固了。
“小、小败……”
在她的视线汇聚之处,疾川正一脸胆怯地伫立着……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长约10cm的菜刀。
“不……不要动!”
菜刀的主人,黑发女高中生冲着败怒吼道。“只要你稍微动一下,我可不管疾川小姐会变成什么样!不、不开玩笑!”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个人类会出现在那里?你是怎么避开我的警戒,接近疾川的?”
“搞不好是你眼睛缠着绷带所以没看见吧?”
黑发女高中生——海鸟东月带着几分兴奋回答道。
“以、以后要注意下比较好哦。虽然你好像对自己的嗅觉很有自信……但世界上还有像我这样,毫无谎言的气味,绝对不会说谎的人类啊!”
“……哈啊?”
败露出哑然的声音。
“你说、绝对不会说谎?不可能……那种人类,怎么可能会存在……!”
“够、够了听我说话!就、就是这样,你宿主的性命现在完全在我手上……!”
顺带一提,海鸟的脸不再是贴上去的奈良芳乃的脸,而是恢复成原本『海鸟东月的外表』。似乎是因为羡望樱被揍得不轻,已经难以维持那个能力了。
“要是你打算攻击我的话,我也会马上做出反应!虽然不知道你『伤害别人』的能力有多凶残,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快过我将刀刺进疾川小姐的脖子里!”
“…………”
败对海鸟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开口。
“……哼,原来如此。完全没有谎言气味的人类吗?虽然是常识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像这样实际遭遇的话,也只能相信了。
所以呢?你不惜将疾川劫为人质,到底想对我提出什么要求?”
“……诶?”
“如果你想消灭我的话,现在立刻将那把菜刀插进疾川的脖子就可以了。既然不这么做,就是想以疾川的人身安全为筹码,和我『交涉』对吧?”
败认输一般叹了口气。
“不过,不用特意问我也能猜到。是让我不要对这只猫出手,饶她一命对吧?真是的……那个红头发女人也是,为什么你们要对这只猫做到这种地步?我对你们和猫的关系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说到底也和我无关。反正应该是听了这只猫的身世,产生什么感情羁绊了吧?”
“……!你、你等一下。你怎么还这么从容!?现在你的性命可是在我手上……”
“啊啊,这我当然明白。作为我生命线的疾川,现在愚蠢地落入了敌人手里,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呢。”
败咧开嘴角说道。“不过,究竟怎么样呢?你真的认为,那种菜刀能够贯穿疾川的脖子吗?”
“——哈?”
面对败莫名其妙的发言,海鸟皱起眉头。
“——!?”
下一瞬间,她的表情变得惊愕而扭曲。
有粘稠的液体从疾川的脖子处溢出,缠绕在海鸟手中的菜刀上。
“这、这是什么……!?”
“你们人类真的是,愚蠢到无药可救啊。我们谎言本来不存在肉体——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从猫那里听到过吧?却偏偏还会被『眼睛所见的外表』迷惑住。我有说过,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的本体吗?有说过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吗?
连宿主都丝毫不会信任的我,就算只有片刻,都不会离开那个女人的身边……!现在疾川的体内,也有残留着我的一部分肉体。而当疾川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我能够及时防御——就像现在这样。”
啪,败打了个响指。
突然,疾川的身体里蹿出好几根类似触手的东西,以惊人的气势刺穿海鸟的身体。
“——海鸟!?”
对面传来奈良的悲鸣。
“……咳!”
海鸟口吐鲜血,瘫倒在地。原本用力握住的菜刀也从她手中滑落。
“真是遗憾啊,人类。虽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值得称赞,但还是我略胜一筹。”
败说着,慢慢伴随着脚步声向海鸟靠近。
“就算你不尝试和我交涉而是打算直接杀掉疾川——或者说刚才在屋子里,在我攻击的时候趁机袭击疾川,也是同样的结果。我对疾川的生命安全一直很用心注意。也就说你们的败因是,低估了我对疾川毫无信任的『程度』。”
“…………!”
“——那么,现在我已经脱离危机,你又要怎么做呢?”
不久,败在海鸟面前停下脚步,嗜虐地撇了撇嘴。
“虽然结果上说对我们造成损害为零。但既然将刀刃对准了我的宿主,就要接受相应的制裁。”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踩向海鸟的身体。
“……呃!啊啊啊啊啊!?”
“哼哼,虽然说只有一瞬间,但被人类偷袭这种屈辱的事情还是头一回。我基本上有着不杀人的原则……但仅限这次,我觉得可以改变一下这种想法……!
最重要的是,你好像真的不会说谎。按理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既然『完全没有谎言气味』这种事实摆在眼前,也只能这么认为了。呵呵呵,这可真是难办了。我本来是有绝对不会夺走能说出谎言的共生对象的性命的原则……但对于绝对不会说谎的人类,事情就不一样了……!”
“…………!”
“让我不杀你的理由,好像一个也没有了……但是,就算这样也不是说要绝对取你性命。说到底我的目标始终是那只猫的命,而且杀掉活生生的人类,善后工作也比较麻烦。
……好,这样吧。听好了人类?现在在这里,向我宣言你会『抛弃』掉那只猫。然后,对向我挑衅这件事,做出由衷的道歉。”
“……宣言?道歉?”
“既然你不会说谎的话,那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只要你诚心地抛弃猫,感激我的大发慈悲。对我展示出屈服的态度的话,我也不是魔鬼。至少会饶你一条性命。”
“…………”
“好了,要怎么办?话虽这么说,也没有思考的必要吧。”
海鸟意识朦胧地听着败得意洋洋的话语。全身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加剧,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还没有昏迷过去。作为普通的女高中生,除非是遇到了交通事故否则根本不会感受到如此的痛苦。
难以忍受的痛苦、恐惧、绝望……如果是一般人应该早就屈服了。即使她选择屈服,谁也没有理由去抱怨。因为海鸟东月以一个16岁少女之身,为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女孩已经如此拼命。
“…………”
但是,即便如此,海鸟她。
“……不,不要。”
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额头渗出汗水,但瞳孔深处却燃烧着强烈的决心之火,她这样回答。“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说出那种话……!”
“……你说什么?”
“我可是,在明白这一切的前提下来到这里的……!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交易!?你是不是蠢!?”
海鸟喊道,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身体的痛苦了。
“……哈?说我蠢?你这家伙,刚才是说我蠢吗?”
“蠢、蠢货中的蠢货,大蠢货啊!要听多少次我都会说!和你这样,挥舞着强大力量去凌虐弱者寻求愉悦比起来……清楚自身的软弱,却仍然敢于向强者奋起反抗的胡扯酱才更帅气啊!至少我绝对不会认为那孩子的生存方式令人感到难堪!”
“…………。喂,给我收回那话,人类。”
不知何时,败的嘴角失去笑容。
“你刚才的话,听起来好像我不如那只猫一样啊。现在马上给我改口,否则——”
“……不,不,怎么想都不如吧,像你这样的……”
海鸟拼命地扯出笑容,仰望着败。
“因为,仔细想想……你其实是个内容极其荒诞的谎言呢。”
“……哈?”
败的脸抽动了一下。“你这混蛋,刚刚说什么……?”
“所、所谓谎言,存在的理由不是为了给世界带去某种变化吗?这样想来,奈良果然很厉害呢。毕竟要统一全人类的外貌,可以说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存在方式的谎言呢……先、先不论是好是坏,总之谎言的规模就非同寻常啊……
但是,反观你又是怎么样呢?让原本不会生病的人,强行生病,再治愈好?那种事情,有没有都无所谓吧……真的是毫无意义,内容无聊的谎言呢……徒、徒劳无益,指的就是这种事吧……!”
“…………你、你这家伙!”
败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她大喊。
“你、你、你……!竟然敢说我作为谎言无聊,没有意义?开什么玩笑!现在马上向我道歉改正!”
“……不不,我既不道歉也不会改正哦。”
面对显然失去冷静的败,海鸟继续挑衅着说道。
“我想你也知道了吧?我是不会说谎的,不想说的话绝对不会说出口。所以,我是从内心深处认为你是无聊的存在。也只能说出你很无聊哦……”
“…………!”
“话、话说回来,你这样失去理智,难不成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吗?你该不会对自己是无聊的谎言而感到自卑吧?要真是那样的话,怎么说呢,那还真是可怜呢……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可怜,才会这么对你说的哦。”
面对海鸟不断煽风点火的话语,败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但随后表情骤然险峻。
“……够、够了!既然这样我就如你所愿杀掉你,人类!”
败用震耳欲聋的音量叫着……与其同时,海鸟的腹部又发出“扑哧”一声,那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咕啊!”
“就在刚才,我弄破了你的几个内脏。那是致命伤,已经没救了……不过,我不会马上了结你的性命。我会让你对愚弄我这件事感到充分的后悔,慢慢地在痛苦当中死去……!”
看到海鸟嘴角溢出的大量鲜血,败满足地叹了口气。“呵呵呵……仔细想想,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类真是幸运啊。我一直都想试一试呢。只有一次也好,想要杀掉你们这些人类啊……!”
“……啊、啊。”
海鸟呆呆地望着自己口中溢出的鲜血,发出无力的声音。
“……我、我会死吗?”
“啊啊,会死的。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讨厌,我不想死。”
海鸟一脸茫然地喃喃道。
“好、好痛、好痛苦、好害怕……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谁来……!”
“——哈!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我说过现在就算你乞求饶命也晚了吧!
你已经彻底没救了!当然,不只是你,猫。还有那个樱色头发——再带上樱色头发的宿主,我会杀掉你们所有人!既然让我感到如此的不快,那就仅限今晚,我要将不杀人类的『矜持』抛在脑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啊?”
但是,败的高声大笑没有持续太久。
“……这、这什么?”
看着自己口中突然涌出的血液,败呆滞地说。
紧接着,她就像失去了身体的支撑,瘫倒在地。
“发、发生什么了……?没有力气……?到、到底是什么……?”
“——呼,你完美地上钩了呢。败小姐。”
这样俯视着她说话的人,是海鸟东月。
她在身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下站了起来,仿佛一切都是『谎言』。
“『作战』大获成功——这样一来,是我们的胜利哦。”


◇◇◇◇
“……我、我会死吗?”
受到败的攻击,海鸟发出风中残烛般的声音。
“啊啊,会死的。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俯视着内脏已经破裂的海鸟,败残酷地回答。
“……,讨厌,我不想死。”
海鸟露出空虚的表情喃喃说道。
“好、好痛、好痛苦、好害怕……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谁来……!”
“——哈!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我说过现在就算你乞求饶命也晚了吧!
败的语气中透露出愉悦,海鸟主动说出求命的话语似乎让她很高兴——但海鸟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向败的方向。
因为海鸟求命的对象并不是败。
一开始,疾川只是死气沉沉地望着海鸟。即使海鸟拼命地让嘴巴一张一合,也表现得和她毫无关系一般。
——但是这不是问题。即使她已没有倾听的耳朵,只要让她看到嘴巴的动作就可以了。仅仅是这样,就一定能够传达到。
别的词先不提,恐怕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嘴部动作——『救』『救』『我』三个字,疾川不可能看不出来。
“…………啊。”
终于,疾川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理解的那一刻,她的脸色转眼间发生了变化。她那呆滞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光。“啊、啊、啊……”
看到她的样子,海鸟确信自己的『作战』已经顺利展开。
——不一会儿,袭扰海鸟全身的疼痛就消失殆尽。
“……呼。”
缓缓地喘了口气,海鸟从原地站了起来——与其同时,公园的另一边,一位少女以惊人的气势冲了过来,抱住海鸟。
“海鸟!”
是奈良芳乃。
“哇!等、等等奈良,怎么了!?”
奈良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发出心力交瘁的声音。
“就算一开始就明白是这样的『作战』……但看到你的身体被败踩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我真的很辛苦才忍住没有冲过来……!”
“……奈良。”
面对孤身一人,压抑着不安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的奈良。海鸟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随后,用冰冷的视线俯视仿佛和海鸟场景互换一样躺倒在地的败。
“你完美地上钩了呢,败小姐。『作战』大获成功,这样一来就是我们的胜利哦。”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前不久的情况天翻地覆的败趴在地上,拼命地喊着。“疾川……!为、为什么你突然断掉了愿望的供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小败。”
被质问后,站在后方的疾川垂下视线回答。
“因为刚才,那个孩子说希望我救救她。”
“什么?!”
“一个绝对不会说谎的女孩,用那样痛苦的表情拼命求救,说不想死……我、我作为医生,没办法见死不救啊……!”
“什、事到如今说什么蠢话!”
败的声音更加尖锐,似乎在表示“无法理解”。
“什、什么医生啊!难道你忘了我们至今为止伤害了多少人吗!?你早已经没有资格当医生了啊!?”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就算我是一个没有资格当医生的人,那也不能当作我对眼前即将死去的女孩见死不救的理由。”
疾川用畏畏缩缩,毫无自信——但又让人感到其中坚定的意志的语气说道。
“至、至少刚才的情况,已经无计可施了……叫救护车是绝对来不及的。就算让我自己医治,这里当然也没有手术设备。即便如此我也想要救那个孩子,所以除了我将小败的力量夺走之外,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
“…………!怎么回事!”
败狠狠咬住嘴唇,说出怨恨的话语。
“难道你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吗!?”
“——嗯,没错哦。”
海鸟点头回答。
“真的谢谢你呢,败小姐。谢谢你真的想要杀掉我。”
“……莫、莫名其妙!『作战』!?你说这一切都是『作战』!?难道说,被我逼到绝境那也是演技吗!?”
“怎么会,那当然不是演技。我不会说谎,不可能做得出那种骗人的假象。所有都一切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慌张。
我事先的准备,只有利用自己没有谎言的气味来接近疾川小姐,然后用菜刀将她劫作人质——再故意失败,创造出会被你杀掉的状况而已。”
“……你是说故意造出会被我杀掉的状况!?”
“总而言之——『杀人』这件事,是对疾川小姐而言唯一的『地雷』呢。不管她的意志脆弱到什么地步,不管那个叫泥帽子的人催眠有多么厉害。只要触碰到那里就会爆炸,名副其实的『地雷』。
虽然你说自己至今为止没有杀死过一个人类——你似乎认为那是自己的『矜持』,但其实应该是潜意识当中有所认知吧?那是不能触碰的『地雷』。”
“…………!”
“所以我们只需要让你去踩到那颗『地雷』就好了,在你『矜持』之外的我的存在,刚好可以『杀死』呢。只是如果说着『来吧请杀掉我』这种话凑过去也只会让你生出疑心——所以需要制造出被你杀掉也没有不自然的状况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奈良胡扯酱还有小羡望樱她们,真的做得很棒呢。多亏了她们,才能让你误以为我们的作战是『在你们战斗的时候,我将疾川小姐劫作人质』。
唯一困扰我们的是最后收尾的部分。你也说过,虽然你不是不能杀我,但也没有非要杀我不可的理由。所以我才会不管不顾地一个劲挑衅你。用让你不愉快的话骂你,让你焦躁,让你觉得想要『杀掉』我。”
“……你是说完全操纵了我的行动吗?就用,嘴上的几句话?”
这时,海鸟露出笑容回答。
“这种东西,似乎是叫做『真心话的利刃』哦。虽然是从你最讨厌的胡扯酱那里学来的。”


◇◇◇◇
“真的是相当乱来的作战呢,海鸟小姐。”
过了一会儿,体力恢复的差不多能站起来的胡扯酱,有些无语地喃喃道。
“老实说,海鸟小姐在家庭餐厅里提出这个『作战』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疯了呢。这种已经不能称作走钢丝,简直是以会从钢丝上掉下去为前提的毫不理智的作战。真亏你能想得出来。”
“……什么呀?在夸我吗?还是在嘲笑我?”
“当然是在夸你了。多亏了你的『作战』,我们才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呢——而且我也在反省。”
“什么?”
“这种过于鲁莽的『作战』,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赞成。”
胡扯酱垂下肩膀说。
“在『杀死谎言』当中我的作用,本应是将身为人类的海鸟小姐,从谎言的物理性危害当中保护好才对。之前却不小心被海鸟小姐的离奇『作战』所动摇,也选择了同意……但现在我从心底感到后悔。『下一次』的时候,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胡扯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说着,随后重新转向瘫倒在地的败,
“嘛,这个暂且不论。让我们将这次的『杀死谎言』落下帷幕吧。”
“……!等、等下!”
趴在地上的败慌忙说道。
“……我、我知道了!这次就算你们赢了!我发誓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
胡扯酱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你吗?都到这一步了呢,败小姐。现在你已经被疾川小姐抛弃,就算我放过你,你的生命也所剩无几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靠近败,强行扯下她蒙在眼上的绷带。
“咕!”
随着本人懊恼的呻吟,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那是二十岁前后,还残留着稚气的年轻女性的相貌。
“你、你这种家伙……!就凭你们这种家伙,竟然对我……!”
“……那、那个胡扯酱。你真的,要吃掉这个人吗?”
看着她的素颜,海鸟有些不舒服地问道。“吃……也就是说,要杀掉她吧?”
“……啊啊。顺便说一下,我想你对这件事有所误解哦,海鸟小姐。”
胡扯酱转过头看着海鸟说。
“一直以来,我都用『杀死谎言』这种带着恶意的说法……不过,就算吃掉谎言,那个谎言本身也不会死掉呢。”
“诶?”
“单纯地只是让败小姐,成为我的身体构成的一部分而已哦。她会完全处于我的支配下,就连自我也会保留下来。比起『吃掉』,『吸收』这个词可能更准确呢。”
“——你、你傻吗!那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像是要打断胡扯酱的话, 败大声地喊道。
“只是被宿主抛弃,失去现在的肉体,我还求之不得啊!只要被其他的人类再说出口就好了!……但是,被吸收成你的一部分!?那样的话,我不就无法被任何人说出口了吗!?对谎言来说,那才是真正的被杀掉!”
败一边说着,一边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疾川——原宿主的方向。
“疾、疾川!求你了,救救我!只、只有你能救我了……”
“……对不起,小败。”
但是,疾川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恢复医生的身份。为了以后能够拯救更多的人,为了放弃『谎言附体』的身份,我不能够救你。”
“……!疾、疾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以为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咕啊!”
还想继续宣泄怨恨的败,被胡扯酱掐住脖子,强行让她沉默下来。
“请痛快地认命吧,败小姐。你已经结束了。”
“……!可恶!可恶!可恶啊~!”
“……话虽如此,也请放心。我马上就会将你的同伴也送往同一个地方——我的胃里。”
随后,胡扯酱俯下身子,在败的耳边轻轻低语。
“想来你也很清楚才对,我是无法融入谎言当中的,似人非人之物。只是因为『害怕死亡』这种极其无聊的理由,吞食着其他谎言残存了十年以上,渣滓一样的谎言。就算被别人称作外道也无话可说,也没打算说。
但是——正因如此,我只要是为了『填饱肚子』,就什么都做得出来哦。既然<泥帽子一派>对人类社会是『恶』的存在。那么我就算赌上这条性命也一定会将你们全灭掉。请不要小看我的贪吃,我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家伙去危害人类。”
“……!是真的认为自己有胜算吗?你……!?”
在能够感受到鼻息的近距离下,败回瞪着胡扯酱。
“像你这样的杂鱼……和我们<泥帽子一派>为敌,真的以为能活下去吗……!?”
“……哼,真是愚蠢的问题呢,败小姐。”
“骰子早已掷出。能不能胜利,能不能活下去,那种事情在推算的阶段早就想过了。剩下的,只有随波逐流地、走一步看一步地、漫无计划地、拼命地——
荒唐地、战斗到最后一刻而已。”
“…………!”
“谈话就到此为止……那么,感谢你的招待,败小姐。”

那是终结的一句话。
就这样,她们的『杀死谎言』落下帷幕。



8 海鸟东月与奈良芳乃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能陪我出来呢,海鸟同学。”
将铁板上的御好烧用『铲子』分开,奈良说道。
“这家店,我们一家人偶尔会来……但正如你所见,不是那种女高中生一个人能进去的店。要不是海鸟同学陪我一起,今天我都要放弃这里的御好烧了呢。”
正如她所说,这家大阪烧店与其说是“吃饭的地方”,不如说是“居酒屋”。座位上几乎都是上班族或者OL等成年人。穿着制服坐在吧台上的女高中生也只有奈良和海鸟两个人了。另外,说到海鸟的话……
“……怎、怎怎怎、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和同班的女生一、一起吃饭。”
她的眼睛不停打转,语速很快,用邻座的奈良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她的面前也摆着御好烧,但她根本没有碰手边的『铲子』,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
“……那、那个海鸟同学,你没事吧?”
看到海鸟异常的样子,就连奈良都有些担心地问道。
“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的话,现在回去也没关系的……”
“……!没、没有,没关系哦,奈良同学!”
但是,听到奈良的担心后海鸟用力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有人邀请我……既、既然都到了这里,我也做好觉悟了!”
说着,她突然抓起放在吧台上的杯子——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一样一口气喝光了。
“——噗哈!好,我开动了!”
然后她终于抓起铲子,开始吃饭。用比奈良笨拙得多的动作分割御好烧,再盛到铲子上送进嘴边。“嗯,嗯真的很好吃啊奈良同学!太好吃了!”
“……是、是吗?那就好。”
奈良面无表情——但明显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海鸟。
“……算了。对了海鸟同学。今天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诶?”
奈良脱口而出的话,让海鸟吃惊地转过头来。
“事情?”
“嗯,边吃边听也可以,能不能听我说一说?”
以这句话为开场,奈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
“——就是这样,我从事务所跑出来后,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黄昏……”
过了几分钟后,奈良讲完了《全部》。
自己进入模特经纪公司的真正原因、制造了‘事件’、因此被开除……一切的事情都简要地说明了。
“所以,对不起海鸟同学。我刚才说『因为太过美丽而被雪藏,然后才被开除』说的是——不、虽然那也是事实——不过并不正确。我被宣告辞退的理由,说到底还是我自身所持有的『思想』的原因。
顺便一提,说那种谎言的理由……我想如果我把真相全部告诉你,你会觉得我恶心而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
说着这些话的奈良,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有看向海鸟。
她一心盯着自己的正面,不去观察对方的反应,也不去等待对方的回应,只是一味地自说自话。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想和谁一起吃饭呢。”
她用忧郁的语气说道。
“总觉得今天不想一个人待着。希望有人能听我诉说。所以才对在车站前向我搭话的海鸟同学,半强迫地陪我到这里。”
奈良自己也无法解释那种奇妙的感情。
事到如今,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明明对于几乎是初次见面的同学说自己的事情,只会让对方觉得不舒服。
反正也只会被当作异常者。
“海鸟同学也是倒霉呢。从不熟的同学那里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老实说,你觉得我是个很不妙的女人吧?”
她说着,时隔数分钟,终于将视线转向海鸟。
大概海鸟正带着一脸的扫兴看着自己吧……她有一种几乎确信的预感。
然而,
“……诶?”
奈良并没有看到海鸟脸上的表情。
因为在那之前,海鸟的巴掌已经飞了过来,打在奈良的脸上。
“…………哈?”
奈良呆住了,她捂着疼痛的脸颊终于看向海鸟。
“事情我已经明白了,奈良同学。”
海鸟东月,是鲜红的。
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她眼角上扬,正用刺人的眼神紧盯着奈良。
“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道歉!”
“……哈!?你、你、你刚才,打我?”
愤怒姗姗来迟。
“——!难以置信!海鸟,你竟然敢打我!”
奈良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却渗着愤怒,大声地向海鸟喊道。
“竟、竟然打我……如果我的脸受伤了,你要怎么负责啊!?”
“我不知道!现在说的不是那种事!”
但海鸟并不胆怯。“现在你的长相怎么样根本不重要!所以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为之前的事情向她道歉!”
“……哈、哈啊?”
海鸟气势汹汹的态度,让奈良不禁有些畏缩。
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太大(所以即便是在店内,她们的争论也没有引来太多关注)。但不知为何,她的话语中能感受到强烈的意志。
“……等、等下海鸟同学。你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奇怪?”
海鸟的变化实在惊人,以至于奈良不禁这样发问。很难想象这样满面通红地瞪着奈良的她,和刚才那个毫无自信、眼神躲闪的少女是同一人。在奈良单方面讲述过去的时候,这个少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顺便一提,
“咦?我说小哥?我刚才应该点的是烧酒,这个杯子里装的却是水啊?”
……坐在她们右边吧台的年轻女性如此说道。但被海鸟的变化吸引住的奈良并没有注意到。
“奈良同学,我现在很生气哦!”
海鸟颤抖着肩膀说道。
“奈良同学是世界第一美丽,有想要让全人类的外貌统一之类的梦想。或者因为这个成为模特,又因为那个被开除之类的。那些无所谓的事情先不管,我不能原谅的是,你说的最后那部分啊!
你妈妈因为担心你,特意在工作的时间里赶了过来,你却把她推开了……不可以啊!这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现在马上给你的妈妈打电话,一秒也不要拖延马上向她道歉,奈良同学!”
“……哈?”
奈良面对海鸟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你在说什么呢?海鸟同学?你不能原谅我刚才把妈妈推开?所以要道歉?
……不、不不不、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不管怎么想该吐槽的地方都不在这里吧。我可是让十六个人整容成和自己相同面貌的女人哦?居然会泰然自若地做出这种超出常规的事情,是一个思想危险的人。一般来说首先应该对这部分作出反应吧……你却觉得那是无所谓,不值一提的事情?”
“嗯,那都无所谓哦奈良同学。因为真的是无所谓的事情。”
海鸟斩钉截铁地说。
“——倒不如说,对于这一点我还能理解吧。我也不认为奈良同学是做了多么坏的事情。”
“……什么?”
“因为奈良同学,你只是展示了自己的美貌对吧?就算是十六名模特,改变自己的脸也只是本人的自由意愿吧?所以在那个时候,你们的事情就已经说清楚了,这也不是我一个外人应该指摘的地方。行为的是非暂且不论,至少奈良同学不应该只有『自己』,被那样不讲理地抱怨才对。”
“…………!”
对于海鸟淡淡地发言,奈良似乎受到了冲击,屏住呼吸。
“海、海鸟同学……你、你真的能理解我——”
“但是最后做的不对啊!只有最后那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然而海鸟完全不顾奈良的反应,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为数不多能成为自己『同伴』的人,却主动拒绝了她,简直无法想象!现在,如果你不当场用电话向她道歉,我就不会原谅你的!”
“……哈、哈啊?什么意思?”
奈良发出困惑的声音。
“这件事和海鸟同学没有关系吧?我们母子什么时候怎么样吵架,都是我们母子自己的事情。
而、而且那个人并不是我的『同伴』。她一点都不理解我的想法,是和我不同的『普通人』——”
——啪!
又一个巴掌打了过来。
奈良的脸,这次被扇向另一个方向。
“——!你、你下次再做同样的事,我就要还手了啊!?”
“啰、啰嗦死了笨蛋!是你一直在说些前后矛盾的话吧!”
呼—呼—,海鸟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奈良。
“啊,让人无话可说指的就是这种事情啊!我都忍不住动手了!奈良同学,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
“一点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是和我不同的『普通人』!?你在说什么呢!?不是正因为这样吗?”
“……诶?”
“正因为这样才重要啊!正因为这样才是宝贵的啊!明明对自己想法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即便如此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啊!奈良同学!”
“…………!”
“明明这样的人就近在身边,奈良同学却一副『我是孤单一人』的表情,你是在装『寂寞』吗!我、我认为你今晚应该一起吃饭的对象,怎么想都不是我啊!应该是你的父母才对吧!”
“…………”
被海鸟一番话轰炸后,奈良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刚才在事务所走廊中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不、不过芳乃、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妈妈和爸爸包括你那有点古怪的一面在内,都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这件事、是绝对真的——』

“——!烦、烦死了!你这才是多管闲事啊,海鸟同学!”
似乎是为了消除内心的动摇,奈良提高了嗓音。
“从刚才开始就在那说个不停……能不能别用那种多清楚的语气!?反正你根本不了解我所承受的痛苦……”
“不,我明白哦。”
“……哈?”
“我非常理解奈良同学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
“……你说什么?”
“我也和奈良同学一样,有一点,不普通的地方……”
海鸟稍微压低嗓音。
“因为我的身体,天生就被施加了一种类似于『诅咒』的东西……所以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轻松地活下去。”
“……哈啊?『诅咒』?”
“因为那个『诅咒』,我也经历了很多痛苦……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受苦的奈良同学的心情,我想我能够理解哦。”
“……??”
“但是啊奈良同学,有一点可以肯定——像奈良同学父母那样的『同伴』,对我来说一个也没有哦。”
海鸟用劝导的语气说。
“所以,我非常羡慕奈良同学拥有这些东西……我觉得如果你自己选择放弃掉的话,真的是非常可惜的事情。”
“…………”
“打个电话吧,奈良同学。然后对你的妈妈说一句『刚才对不起』。如果现在不这么做的话,将来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
“…………”
奈良垂下视线,似乎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她对海鸟最后的那句忠告的意思并不太明白……但确实如海鸟所说,面对担心自己而赶过来的母亲,那种态度可能真的不太好。最重要的是,如果到这时候还不愿意给母亲打电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女这次一定会揍自己一顿(奈良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打起来自己的脸可能会受伤,只有这件事是绝对要避免的。
“我知道了啊!给她打电话就行了吧,我现在打!”
过了一会儿,奈良似乎下定了决心,说着从裙子口袋里取出手机。
她打开通话界面,按下已经登陆过的母亲的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嘟嘟嘟的铃声响了几下后,终于接通了。奈良开口“啊、喂?我是芳乃,现在说话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刚要说出第一句话,电话那头突然响起的『怪声』让她一时语塞。
“……等、等下妈妈,你怎么了?”
《……呜呜~!芳乃~!》
电话一头响起奈良母亲带着啜泣的回应。
《对、对不起~!》
“诶……?”
《妈、妈妈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让芳乃伤心了……!》
“……哈?”
《明、明明芳乃总是对我们说『希望理解自己』……但妈妈是个笨蛋,你说的事情,完全没办法理解……!呜呜,作为母亲,好丢脸……对不起,对不起啊,芳乃……!》
……面对这样发自内心道歉的母亲,奈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该道歉的,怎么想都是自己。
“……!别、别这样呀妈妈!不要这样道歉!不要再哭了!之前事情不管怎么想,!100%都是我都不对……!”
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奈良几乎要皱起眉头(只是『几乎』,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即便如此她也拼命说着话,想要安慰母亲。“妈妈是担心我才跑过来的,我的态度却像个孩子一样。要、要道歉的,绝对是我……!”
《……(抽泣),不,那种事不重要了哦,芳乃。对了,你之前说你不吃晚饭了,是已经在哪家店吃过了吗?》
“……诶?”
《那个……如果你心情恢复了的话》
这时,奈良母亲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其实,妈妈现在正在做御好烧……》
“——!”
《你看,那是芳乃最喜欢吃的对吧?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你应该会想吃……爸爸也还在等我们一起吃饭呢,你现在回来,三个人一起吧?》
“…………”
奈良像是遭雷击一般僵住了。
她面前摆着御好烧的残余,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对于平时的奈良来说,一顿已经足够。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
“……嗯,知道了。谢谢妈妈,我还没吃呢,现在就回去。”
这样回答道。
虽然回答之前有一段时间,但语气本身却毫不犹豫。
接着奈良又和母亲说了两三句话后,挂断了电话。随后她叹了口气,看向海鸟。
“……那么?海鸟同学,你满意了吗?”
“…………”
海鸟什么也没有回答。
她正在酣睡。
趴在吧台上,睡得香甜。
“哈啊!?睡着了!?为什么!?”
奈良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刚才还那样子催促别人,几乎是强迫地让她打电话。这个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样一来,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呢。”
奈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戳了戳海鸟毫无防备的睡脸。
“谢谢你海鸟同学。今晚要是没有吃到妈妈做的御好烧,我会后悔一辈子呢。这份『人情』,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第二天,带着剧烈头痛来到高中的海鸟,对这些事情完全不记得了。

——然而,奈良对于那天与海鸟东月一起度过的夜晚,恐怕一生都无法忘记。


◇◇◇◇
『杀死谎言』结束后,奈良始终不肯离开海鸟。
败被胡扯酱吃掉之后,因她的能力引起的一切现象都成为了『谎言』。海鸟的伤自不必说,就连曾经因败的攻击而被送进医院的『受害者』们,以及之前被破坏的海鸟屋子的门都完全地『复原』了吧。所以,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海鸟像这样解释了好几遍,但奈良却固执地不肯接受。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离开!绝对不会离开你的!直到我确信你平安无事为止,直到我不再感到不安为止,今天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奈良好像也和胡扯酱一样,对自己赞成海鸟的『作战』,对自己被随着气势支持海鸟的鲁莽而感到非常后悔。她表现出惊人的慌张,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滴落。一刻也不愿离开海鸟的样子,就像一个跟母亲闹腾的小孩。
无奈之下,海鸟只能在牵着奈良的手的状态下,换成电车将她送回家。即便到了奈良家门口,按下对讲机以后奈良还是不愿意离开海鸟……直到母亲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婉言相劝将她分开以后,海鸟才终于得以解放。
“奈良小姐的『杀死谎言』,我想暂时『保留』。”
然后,在回家路上。
在开往离海鸟家最近的车站,铃之宫车站的电车内,胡扯酱抓着吊环突然说道。
“……『保留』?”
海鸟正愁眉苦脸地望着被奈良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制服衬衫,突然听到胡扯酱的话,转过头去。
“嗯,当然不是因为这次得到了奈良小姐和羡望樱小姐的帮助。”
胡扯酱继续说着,视线依旧盯着窗外的景色。
“就像刚才我在海鸟小姐房间里说的那样,这与我近在眼前的死亡无关,我确确实实地想要杀死奈良小姐的谎言。要说理由的话,是因为我认为她尽管没有接受泥帽子的催眠,本质上说却是<泥帽子一派>的同类——是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社会恶』。
但是……今天一天,通过和奈良小姐的交流,让我不得不改变这种认知。我总觉得,她与<泥帽子一派>有什么『不同』之处。”
胡扯酱叹了口气。
“至少,中学时代为止的奈良小姐,本来应该是无限接近于<泥帽子一派>的人类。但是高二的她,怎么说呢,有种只是个『普通的好人』的感觉?真是令人很感兴趣的『变化』呢。入学高中这一年里,她究竟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呢。”
“……哈啊,不,我不知道啊,那种事情。”
海鸟有些困惑地回答。
就算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可能知道海鸟的价值观究竟为什么发生了变化——她从心底里如此想道。
“……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认为奈良『放置不管』也没有关系哦。”
随后,海鸟的目光再次落在被泪水浸湿的衬衫前襟上,静静地说。
“因为那孩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成为『世界之敌』。”
如果是昨天的话,或许还不能这么断言。
但现在的海鸟,可以发自内心地、清楚地断言。
“因为那孩子,是我的『同伴』。”


◇◇◇◇
又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包括被破坏的门在内,一切都『复原』后的海鸟的公寓房间里。
“嗯。说实话,这个出乎我的预料啊。”
海鸟一边把生姜片送入口中,一边感慨地喃喃道。
“真不愧是自己说的『擅长做饭』呢,真没想到能吃到这么地道又美味的料理。”
“您过奖了。”
被这么一说,胡扯酱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她们正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塑料盘。盘子上盛着猪肉生姜烧、煎鸡蛋、煮菠菜、沙拉、味增汤等等……这些都是胡扯酱在回家后的近一个小时里准备好的。
“姑且我是准备了三菜一汤。话说回来海鸟小姐,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被称为『地道的料理』的美食呢。因为没有什么准备的时间,说实话准备的相当匆忙。让您见笑了。”
胡扯酱说着谦逊的话语,但她的声音却略带满意。“本来的话,是想让海鸟小姐尝尝我更加认真准备的料理。虽然由我自己说有点那个,但这距离那个水平还差了三层楼那么高呢。等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让您见识一下。”
“……哈啊。我倒是觉得这已经做得很令人满足了。”
海鸟对胡扯酱突然的长篇大论感到有些困惑,她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胡扯酱。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情。”
“……?有什么想问的呢?”
“说到底,能治愈好我的『诅咒』的『谎言附体』,真的存在吗?”
她用明显夹杂着不信任感的声音问。
“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怎么向你确认过……但仔细想想,那种事听起来就相当『不确定』啊。就算胡扯酱就算再怎么了解谎言,也很难想象会刚好知道能够帮助我的『谎言附体』。
事到如今,如果你说『对不起海鸟小姐,我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治愈你的『谎言附体』!那么再见了!』这种话,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原来如此。确实以海鸟小姐的立场来说,这一点值得在意呢。”
胡扯酱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你是因为『想要说谎』这种理由,才选择了协助我。”
“……嗯,是呢。”
——所以你要好好考虑后再决定,海鸟——你是打算救胡扯酱,还是说不救呢?
被奈良这样询问的时候,海鸟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今天一天的事、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和败战斗的风险、生命的危险。
在细细斟酌了这些要素之后,海鸟东月得出的结论是——
“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谎言呢,胡扯酱。因为我想和奈良成为朋友。”
海鸟用蕴含着强烈意志的语气说道。“就算不说谎,只要有『处世之道』的话,就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是这样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能把那个孩子当作朋友。”
而且,这并不仅限于奈良。
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不『普通』,所以才放弃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所以,如果能成为『普通』的话,她——
“我为了找回自己的谎言什么都愿意做哦,胡扯酱。不管是『杀死谎言』还是什么别的,我都会全力协助你……不过像这一次被弄破内脏之类的,以后还是想要尽量避免呢。”
“……嗯,不用担心哦。海鸟小姐。”
面对如此认真地海鸟,胡扯酱点了点头回应。
“如果你能够协助我『杀死谎言』,海鸟小姐就会变得能够说谎。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实。
毕竟,我认识能够治愈海鸟小姐『诅咒』的谎言附体。”
“…………诶?”
“如果要从零开始找一个连影子都看不见的『谎言附体』也就罢了——但只是和已知的『谎言附体』取得联系的话,『没有找到』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对吧?”
胡扯酱的脸上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没错,海鸟小姐。我很了解会成为你救世主的『谎言附体』。是什么样的人,是说出了什么谎言的『谎言附体』,现在正在哪里做些什么,一切的一切。”
“……!那、那是什么!”
面对若无其事般被公开的事实,海鸟似乎受到了打击,表情僵硬。
“那、那种事情早点说啊!那可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情报啊!那、那人是谁?至少先告诉我对方『是说了什么谎言的谎言附体』——”
“呵呵,请不要这么着急,海鸟小姐。对我来说,这是能够拉拢海鸟小姐的唯一而绝对的筹码哦?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揭开我的底牌。”
面对海鸟猛烈的追问,胡扯酱轻轻挥了挥手。
“不过,有一个情报可以公开——『那个人』并不是<泥帽子一派>的成员。我认识『那个人』,是在加入<一派>很久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个人』的存在,就连<一派>的成员也不清楚。”
“……也就是说,除了拜托胡扯酱做中间人,我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取得联系的手段?”
“正是那样——啊哈哈,太好了呢,海鸟小姐。这样一来,你就只有协助我一条路可以选了哦?”
“…………!”
“嘛,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今天已经很晚了——总之,现阶段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哦,海鸟小姐。”
随后,她无畏的微笑着,向海鸟伸出手掌。
“请相信我。我绝对会让海鸟小姐得到谎言。虽然我是只会说谎的胡扯酱,但只有这句话是真的。”
“……!那、那算什么啊!胡扯酱,你到最后都净是敷衍啊!”
相对的,海鸟则用狐疑的眼神凝视着胡扯酱伸出的小小手掌。
“说到底,『只会说谎』这部分也完全意义不明啊!如果真的只会说谎的话,那不就只是个正直的人吗?再说了,你也说了不少真话吧……!”
海鸟在胡扯酱眼前不断地摇头。
——终于死心似的,紧紧地握住了伸出来的手掌。




这是『不会说谎』的海鸟东月,与『谎言本身』的胡扯酱。
黑与白的『杀死谎言』搭档,结成的瞬间。



后记
各位好,我是両生類かえる!非常感谢您阅读本作。因为从高中二年级开始就有了想成为轻小说作者的梦想,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真的感到非常幸福。
回想起来,自己人生当中最大的转机是2020年。当时的自己已经作为大学生参加的职活动已经50连败。「干脆找个黑心企业进了总之先就职再说」,「去了说明会之后,不知为何成了最终面试」参加了有种这样极其缺乏人手感觉的企业面试。成功获得了内定之后,又将内定丢掉了。当时是这样的状况。
顺便说一下,丢掉内定的原因是在大学留级了。因为我上的大学毕业需要124分的学分。而且并不是简单的取得124分,而是「A组需要取得40分」「B组需要取得30分」这种,有着极其复杂详细的规定。在总算取得了学分后,临毕业时却被学校告知「虽然普通人取得124分就可以毕业,但因为你有几分是无法算进毕业学分当中,所以毕业需要取得134分……」这样的事情。
然后,再加上疫情的原因,再这样找工作下去也前途无亮这件事我也总算是明白了。所以干脆地下定了决心。「这不就是我成为轻小说作者的机会吗!」。于是,在那之后经历了一年间的努力,奇迹般地收到了获奖的通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明明直面现实选择找工作的时候那么糟糕,逃避现实的时候却突然有意外惊喜。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啊!
以下是谢辞。编辑大人,这次改稿花费了足足九个月非常抱歉……
甘城なつき老师,这次完全是我这边的原因,在日程方面为您添了超超超超巨大的负担,真的非常抱歉。但是全部角色如果100分满分的话可爱度有8000分,特别是奈良完美的可以打16000分!真的非常感谢!
评委老师们,感谢各位将应征时应该有相当多问题之处的本作选为最优秀奖。为了不辜负各位的期待,今后我会更加努力。
谢辞到此为止,那么各位,我们下次再见吧。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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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GLizxc 勳爵
一股物语系列的味道。胡扯酱确实能让人感觉一直在胡扯

10 个月前 0 回復

li75 子爵
重温了一遍,还是觉得思路很新颖啊

1 年前 0 回復

RickyHugh 王爵
甘城猫猫suki

2 年前 0 回復

Angel10032 公爵
我只能说“有病吧”,但是十分有趣,感谢翻译

2 年前 1 回復

季夏zone 子爵
嘶,这插画师,是Gura的人设画师吧

2 年前 1 回復

  • 神说要有惠 子爵 : 甘城猫猫desu

    2 年前 回復

linkun28 勳爵
太怪了……麻了

2 年前 0 回復

2 公爵
我只能说,麻麻的,好麻

2 年前 1 回復

huzh1997116 王爵
感谢分享

2 年前 0 回復

看头像啊啊啊 勳爵
纯良地说想看奈良给海鸟捏饭团

2 年前 0 回復

nofind 騎士
离大谱。谎言=替身?战斗?我能想出这些东西的作者也是个人,追了追了。

2 年前 1 回復

  • 看头像啊啊啊 勳爵 : 正确的

    2 年前 回復

看头像啊啊啊 勳爵
习惯了开头的麻后面反而觉得寡淡,老板再给我加两斤花椒

2 年前 1 回復

五香蛋 勳爵
看个开头我就已经麻了

2 年前 0 回復

蕾娜列支敦瑙尔 勳爵
越看越离谱

2 年前 0 回復

sea star 平民
???

2 年前 0 回復

mlm123 子爵
反转再反转,人已经麻了

2 年前 0 回復

月我lp 騎士
来人手术,我已经麻了,全麻

2 年前 0 回復

零尘落故 騎士
插图是甘城太太(・∀・)

2 年前 2 回復

zyf467 子爵
年轻人玩的真花

2 年前 0 回復

鉴史明世 子爵

2 年前 0 回復

1726665830 平民
很耐看

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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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旧c 王爵
遡上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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